八十五层，水晶之峰。

　　远处隆起的赤红色水晶山峰像是一柄柄巨剑，错落地插入地面，锋顶挂着懒惰的太阳，散发出淡红色的光，温吞吞的像一颗水煮蛋。光芒照耀到赤红的晶体上，被它的棱面吞噬，于是山峰般的水晶内部像是酝酿着风暴一般闪动，如同一颗巨大的暗红色心脏。

　　通向山顶的道路只有一条，是一条永恒向上的通道，仿佛通向天顶，道路的尽头弥漫着螺旋的乌云，雷声颤动，里面似乎住着吞吃闪电的巨龙。道路两旁分布着大大小小的水晶，这些水晶不像水晶巨峰那样有活力，它门没有元素核心，只是些好看点的石头，就算使用元素力激发也不会有反应。

　　白一凡走在天路上，像个朝圣者，每一脚踏下去都会踩到一些水晶碎片，剥落的碎片很脆弱，像是玻璃一样，稍微用力就会像石头击打水面一样爆裂。

　　这里充斥着元素高压，像是紊乱的电路，会产生强大的推移力，把心思散漫的人推下山路，掉到下方满是粉色水晶残渣的水晶湖中。白一凡依旧是那一身黑风衣，走起来很是费力，他不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水晶之锋是充斥着元素力的山峰，但这些山峰之前都只是普通的岩石，元素力需要引导，才能附着，就像人可以成为活着的导体一样，顶峰的巨大符文石，连接着天地的椭圆形石碑，它就是这片土地的导体。同样的，这些奇特的石头也可以给予人元素力，但不是奉献也不是交易，而是施舍，充斥着元素能量的符文石就像是脾气古怪的神，如果那活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的老怪物看不上来者，就算在那里等到自己也变成石碑，它也不会给你一丝元素力。

　　白一凡之前已经被多处地脉符文石拒绝，他不是没尝试过，但那些石头被他碰触后像是熄火了一样，连浮动的元素纹路都暗淡无光，在一旁的人要么嗤笑要么鄙夷。他想起小时候有一次回答问题时自己的答案和大家的不一样，但他固执的坚持，直到老师也开始讥讽他，全班都笑的不成样子，可那道题是开放性的啊。事后老师把他叫到办公室，告诉他你可能是对的，但是这个世界不允许有你这样的人，别忘了你生活的地方是哪里，可不是浮空城，老师的嘴像是一把锉刀，张合的嘴里吐出字在一点一点的磨去白一凡的尖刺，所有的教师似乎都在做同一件事，就是压制掉学生们的特殊性，他们在恐惧什么，白一凡不得而知。后来他为了融入群体在哄笑声中说出了老师为他准备的台词，内心却在咒骂这些人，从哪以后他开始变得沉默。

　　他可不是很有耐心的人，被拒绝次数太多之后，他就选择了无元素力攻略，把时间花在提高属性点上，就算没有华丽的技能，他依旧能依靠炼金和武器弥补。

　　而现在他再次来到这块破石头前，上万年的时间沉淀在它坚硬的身体上，也只能划出一点点小缝隙，连虫子都钻不进去。

　　白一凡抬脚抖落嵌在鞋底的水晶碎片，却不着急把手放上去。

　　“还有必要藏吗”

　　“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见你，所以在石头后面思索了一会，没想到你来的有些快”墨南枫欠欠身子从通天巨石后面走出。

　　“怎么发现我的”

　　“打开元素视野的时候元素在向你那个方位聚集，把你裹得跟个茧一样”

　　“这样啊，没想到你那么谨慎”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

　　“可以当我碰巧吗，如果我说我的理由，恐怕我们会在这里打起来，你死我活的那种，至少等你先见见他之后再做决定怎么对待我吧”墨南枫摆出一副有苦难言的样子，深蓝色的头发趁机遮住他半边眼睛。

　　“可以”白一凡伸手靠近符文石

　　“你真的什么也不问么”墨南枫似乎不太高兴“为什么回答的那么果断”

　　“你想让我问什么”

　　“我想？”他说出这话的那一瞬间，墨南枫甚至怀疑眼前的人根本不是白一凡。

　　“哪怕你骂我打我，一脸拼命的样子试着撬开我的嘴，摆出一副搞不明白状况的样子也可以，为什么要答应呢”

　　“你也想让我答应吧”

　　“是，可那还是你吗，你这家伙，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没有意义，等一切查明了我会找所有人算账”

　　“你以为是打算盘做生意啊，你不知道我为什么”墨南枫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盯着白一凡。

　　“如果我说我也参与谋杀你妻子，你能不能像现在”

　　锐利的剑意打断了墨南枫的话，冰冷的钢铁抵在他的喉咙处，他只听到了大剑划破空气的呼啸声，完全没捕捉到这把剑的轨迹，白一凡的动作已经不是眼睛可以看清的了。

　　“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觉得自己挺混蛋的”他自嘲道，丝毫不顾及喉咙动弹可能会划伤他的颈部。

　　“但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是会那么做，难道不是吗”白一凡放下大剑，刚才那一刹那墨南枫是完全没防备的状态，他完全可以割开对方的喉咙，他也确实产生了那样的想法，尤其是他提到浅雪，但是他还是收住了自己的恶意。

　　“别摆出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你现在连你自己是谁，都快忘了吧”他甩开头，愤愤的说。“我有时候会讨厌我自己，但我并不害怕我自己，我害怕的是我变成你这个样子，还是说，你是刻意装成这样子，来折磨我让我难受让我内疚的，不要再继续了，没人会愿意看到的，尤其是还在意你的人看到，如果不是，那我就得想办法把你找回来。”

　　“我很喜欢现在的状态，至少不会像以前一样像个丢了东西就急急忙忙的小子，就算手上沾了血，心跳加速也只是一小会。”

　　“可你听到她的名字时，不还是会拔剑吗”

　　“不然呢”白一凡怒吼，声音和积雨云的雷鸣交杂在一起，泾渭分明。“还有谁会在意我，我还值得谁在意，我已经失去全部了，她死的那一瞬间，连我的希望也一同被带走了，我还要怎么向前走。”

　　“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子吗，还是会躲在角落里哭吗，够了，那样的我早该去死了”

　　墨南枫似乎从他眼中看到了一头怒狮，可那头狮子跑的太快，转眼就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少年冷冰冰的如同荒原一般的瞳孔。

　　“你就这样心甘情愿变成......”墨南枫突然停住，他觉得自己是没资格说出这话的，伐木工准备将木材砍到时，他就是个冷眼旁观的路人，甚至还借来那把锋利的斧子观摩了一下，随后交还给伐木工。当大树轰然倒下，树枝中央巢穴中的幼鸟滚出巢穴，叽喳的叫着，就在每个清晨，住在一旁的他还能听到鸟儿清脆的鸣叫，然而此刻，他只能缅怀的捡起那颗树的树叶，多说一句话都是个十足的伪善者，是个虚伪的小人。

　　可那棵树不是他种植的，又偏偏长在了即将修建的道路中央。

　　“你不应该来见我的，如果我真被仇恨冲昏了头，失手杀掉你也不是没可能”

　　“我倒希望是那样，那样的话至少你还是你”

　　“我会把这一切查清楚，也不会轻易放过有关的人”白一凡冷冷的说，将手掌贴到符文石中央的凹槽中。

　　“只怕，你根本就不这么想吧”墨南枫讥笑道“你那么想杀他，无非是想快点结束这一切，杀了他之后再把属于你的一切都藏起来，塞到你那颗无底洞一样的心里，你根本不会再去找谁，只想着怎么消磨掉之后的时光。”

　　“不出意料，它还是不肯接受我”

　　白一凡松开暗淡无光的符文石，它再次不留情面的拒绝了白一凡，灰暗的符文石像一块被抹去颜色的石柱。

　　“回答我啊”墨南枫执拗的想要得到答案。

　　“还给你”白一凡拿出那本《麦田里的守望者》，塞到墨南枫手里。“等我明白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

　　“我想说的并不只是你看到的那一层意思，如果你能早点懂，一切都还有转机，还有，这不算答案”

　　“转机？”白一凡一脸不在乎的样子“我才不管他们怎么去想，难道受害者还要在意杀人犯的想法”

　　“一切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你想知道答案吗，我可以告诉你，只是复仇而已，这身体里只剩下这两个字，我要杀了他们，就这么简单”他揪住墨南枫的领口，面目狰狞“你应该庆幸我没把你放在“他们”里面”

　　“你不会原谅我的，换了是我也不会原谅我自己，所以你大可不必将我们分类，如果我们相见第一面你就拔刀的话我还能相信你说的话，相信你是一个复仇者，可现在你犹豫不决的态度，我更感觉你是个缩成一团的刺猬。”墨南枫犀利的话语刺着白一凡的心，好像他才是那只带着尖刺的刺猬。“难道我值得你原谅吗”

　　“那你为什么要来见我呢”

　　“我必须要来，不然等你见到他之后，你就会像个浇筑好的钢壳，无论我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

　　“你来晚了，就算是现在，也是一样，哭干眼泪后，我感觉自己像是掉到了一片漆黑的深渊里，在哪里挣扎也好，哭喊也好，都没有任何效果，谁都不会回应我。唯独安静的躺着，就像睡着了一样，我才能舒服一点。”

　　少年卸下伪装，恢复面无表情的脸，松开紧攥的手。

　　“这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他指着自己的心脏。“即便是现在的我，连复仇都是被那一点点恨意吊着，我以为杀了人会减轻痛苦，实际上并不是，我只觉得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有脑海里闪过她的面孔时，心底才能点着一点火，可那里现在是片冰原。”

　　“现在连那张脸，也开始逐模糊了，可是看着她一点点消失，我居然再流不出一滴眼泪”

　　白一凡努力做出痛苦的表情，可他的脸只能微微扭动，像是被塑形人偶的脸。

　　“我现在是什么样子”他问。

　　“真扭曲啊，简直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表情”这话更像是墨南枫对自己说的，他不忍心去看那张脸，白一凡平常不爱笑，就算是听到墨南枫那些搞怪故事后他也不愿意去笑，后来才知道这小子是憋的，他其实是个笑点很低的人，光是看见墨南枫讲故事时那张表情丰富的滑稽脸就想放声大笑，可是他不想与人产生过多的交集。那时候墨南枫不明白，到底是有多胆怯，才会惧怕别人递来的善意，现在他知道了，他是个极端而弱小的人，当好不容易握住的希望被抢走时，他最想报复的人，是他自己，所以他才害怕与人交集。

　　“所以，结束后，你要去哪”

　　“去哪，要去哪呢”白一凡像一台冰冷的机器。

　　“不要试图找我”

　　说完，少年转身离去，被他抚摸过的符文石依旧是生铁一般的灰黑色，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元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