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常想,身处的世界或许只是一个局。
有些人出生便是站在最高处的[帅],身边围满[士]、[相]、[马]……的拥戴,而我却只是一个只能埋头向前、没有退路的[卒]。
每当抬头望着星空,凝视那遥不可及的星际故乡,才知道自己是如此渺小孤独。
今晚的夜色有些大煞心景,月亮和群星都偷偷隐藏起来,大片的浓灰色乌云在高楼宇厦的穹顶上空慢慢浮动着,往四方投下光怪陆离的几何状阴影。
白雾溃散朦胧,缓缓游移在透明的空气中,宛如给这座城市笼罩上一层灰茫茫的印象滤镜,竟透不出丝毫遥远星体的微光。
楼群底下,人影匆匆交错而过,忙于快节奏夜生活的都市青年们,似乎早已经忘记那毫不起眼的天空,或许是城市的光芒太亮,亮的让人沉醉,亮的让人迷离。
如今,有人为午餐加块肉食而思量半晌,而有人却一份早餐都能吃出百般花样。有人为省几块车费而冒风雨前行,而有人却早已坐在航天飞车上眺望雨景。有人为情人节缺少的几簇玫瑰而哭得死去活来,而有人却年纪轻轻却身拥塔西莫多的亿万珠宝。
而我。当然没有想过这些低级顾虑,也从没体会过。
或许。权力、金钱,真的能少买很多烦恼。
固然。这让我自打来到这世上便开始萌生一个坚定古怪的想法:天上的月亮可以没有,但没有六便士,那便什么都没有。如此高尚的人生信条,不必经历人为的磨难,便可被世人尊称为现代艺术家。
听起来很荒谬却又合乎常理,因为我经常对我的“商人”朋友们讲:我想买今晚你头顶的月亮,出价1000W。
他们开始都以为那是我的独特冷幽默,后来在我的助手扔出一张磁卡,摔在他们顽强且错愕的脸上时,就再也没有人拒绝我开出的筹码。
对于月亮,或许人们更喜欢六便士吧!何况连我这种“外乡人”都很喜欢。
而彼时。
我站在耸然高处,啐饮仿佛鲜血一般甘甜的古酒,品进了独一无二的滋味。那种感觉无法言说,就像透过手中摇晃浑浊的高脚杯,俯看芸芸众生,如无数细小蚂蚁爬过蓝眸。
……
被称为“不夜城”的天都像往常一样灯海熙攘,鳞次栉比的高楼墙沿亮起流水式的冷色调灯光,巨幅的全息商业宣传广告不停闪烁在楼宇之间,投影起起落落,映过周围建筑外层的深色玻璃,反射出各种汹涌色彩交织的光流体。
不管是俯瞰还是仰望,作为人类而言,第一眼看,都会由心底感到一种莫名的不真实的虚幻感。
宛若长蛇环叉的立体高架桥边簇满绚丽斑斓的RGB霓虹灯管,雾光点点掩映,巨大的桥状阴影倒投在主干道的铁龙车流上,将车辆的金属轮廓衬的格外深邃,价值千万的超级跑车疾驰而过,反复无情地切断光与影的交界区,浑厚的加力引擎点燃后午夜的激情。
城市的中心地带,年轻的少男少女们相互依偎着荡出K- Music俱乐部的大门。
冷风卷起白雾在地面翻飞,门外零星几个身穿超短皮裙的舞女化着浓厚的艳彩妆,狼狈的双手撑在路沿的人造植被旁呕吐。
男孩们大声的嚎闹,步履踉跄的身姿像电影里的死尸一样搞怪,仿佛随时要摔个狗啃泥。他们身边的女孩身着自以为时尚前沿的亚比装束,微醺醺的脸蛋上挂满青春洋溢的气息,给身处的这座临冬城市增添不少活力。
至 (公元22世纪)2103年——天都A级市,人口密度仍是目前最高的迁移城市,许多年轻人的梦想第一站。
为了吸引更多尖端人才,迫于以往土地面积造成的压力,天都A市将几十年前的老旧居住带,像不要钱一样,全部推翻重造为一栋栋近百层的参天居楼,数十条穿楼轨道遍布整个市区,密密麻麻的黑色铁轨纵横交错在城市半空,真正做到出门就是交通线。
整个城市架构都是由最新的概念型未来科技所构建。便利的交通服务、智能的市区设施、繁华的商业街道、雄伟的商业化中心……更包括城市各个角落随处可见的型男靓女。
据记载,由于漫漫时间长河中以往的几场全球性突发灾难,导致蓝星文明的发展很长一段时间处于停滞状态,不然现在的科技硕果将会使人更加大受震撼!
也不知什么原因,天都本地的原住民在二十几年前都突然毫无征兆的陆续搬离,导致这座城市大部分都是外地涌入人口,所以整个城市的各个角落没有多少实实在在的文化底涵。
再加上目前网络信息时代的空前盛况,更是受一些西方、邻国的异邦文化影响,导致身为城市旅客的人逛着逛着就会产生一种莫名的撕裂感。
不过也不用大失所望,因为在这座城市生活的人们,根本没有时间闲下心来欣赏这些街景,眼下的这一切完完全全是靠冷冰冰的科技所支撑起的现代化试行都市。
呲呲!———
哗!———
头顶上空盘旋飞过正式投放的无人机义警也开始了夜晚地执勤任务。
它们能在一定范围内接收底下人们手机(终端)中收发出的危险信号,并在0.05s内得到预警源响应,(当然这是官方给出的数据)实时追踪、前往导航卫星传达的精确位置。
即便是犯罪得逞,无人机义警所配置的热空间摄像技术和人像大数据,也能及时将捕抓到的相关罪犯信息上传到警务中心通缉库,出警人员利用[牢笼封锁]立马就能将作案者施行逮捕。
所以这年头没点黑科技都不敢自称为罪犯,几乎没人敢在明面上犯传统作案,除非他没长脑子,想体验铁窗泪。
天都A市作为首个新科技投入试行市,历年所统计的犯罪数据无疑是目前全部城市中最低的标准典范。
拥有如此完美的犯罪预警体系,更得益于科技领域创新与金融经济迅速崛起的大背景。
无论是人们的生活起居、衣食住行、休闲娱乐……比以往更加多元化。
但唯一有些可叹的是,消费群体的观念也被伸出得无形大手给牢牢套紧。金字塔顶层的企业家们利用原始资源的积累迅速拔地而起、愈发庞大,几乎成了一座类似珠穆朗玛峰般的商业金山,无人能够撼动。
更可怕的是,新生代的人类遗传基因编码技术(HGCT)还在暗中不断优化改善,也就意味着,人与人之间的个体差距会俞来俞拉长,从而导致人心复杂利益至上的竞争鄙视链释放得空前巨大。
虽然这是优胜劣汰的自然进程,但人为干涉‘造物主’的杰作,必然会造成不可预料的后果。
可极具诱惑的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还有关上的必要吗?人类一直是充满好奇心的生物,当窥探到禁忌之果,他们的内心绝对渴望品尝一口,哪怕苦的要命。
不知情的人们嚷嚷着说,这个世界好像病了,但不知症结在哪?却不晓这个星球都已无药可救……乌托邦中描述的美好世界至今仍是一个虚幻概念。
远处金融中心地标建筑的大荧幕上,时钟显示还剩五秒到达凌晨两点,如飞驰而去的最后一班无人轻轨响起悠长得鸣笛,久久回荡。
高空被潮湿的白色雾霾笼罩着,时不时有几阵冷气流嗖嗖划过。摩登大厦底下,充满绅士风度的男人赶紧脱下博柏利的黑纹风衣,将时髦的姑娘紧紧抱入怀中。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多么甜蜜的恋爱期啊!不过没人能猜到她们之间的复杂关系。
这个点当然少不了还在外面劳碌奔波的人们,那一张张面部的轮廓基本相差无几,眼神空洞无光是他们的特有标志,像提线木偶般扭动不受自我控制的躯体。
他们的内部构造虽然是人专有的血肉器官,却如同一排排流水线刻制出来的精密‘器械’,毫无正常生机。
他们歪脖将眼尾的余光撇向路边喝醉的年轻男女,灰色的瞳底略过一丝厌恶,嘴角的弧度似是嘲弄、似是狰狞、似是贪婪。
其实,这并没有什么。这只是这座城市的冰山一角……新生代年轻人的思想观念早就受外界环境影响逐渐变得异常盛放。这是时代进步的偶然,也是必然。
在这座表面光鲜亮丽的城市背后,仍有太多天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它们就像根深蒂固的杂草一般,怎么割豁都消除不尽。
越来越多的精致利己主义者出现,他们认为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坚持老观念的人们被视为‘异类’,只能老实闭嘴符合,否则就得遭受扼杀,带着多重人格的面具才能在这颗野性星球坦然生存下去。
如果你口袋里有一台智能终端(更先进的通讯交互设备),那你绝对会抱着它爱不释手,它能满足你的绝大部分精神活动。
“嘿!伙计……但霍哥(一名网络视频博主)今天要给你提个醒,在终端每天接收到的推送热搜,你一定要学会辨别它们,小心它们随时都会扔下一颗令人“唏嘘得重磅”炸弹,随时刷新你的价值三观,请坚持你的立场,不要随波逐流。哎…哎…,这位刚进直播间的好兄弟、好姐妹,用你发财的小手给我点点爱心啊!”,外放的声音来源于一部智能终端。
躺在路边木椅上的青年男子正在收看晚点娱乐直播,荧幕散出的微光照亮他满脸油光的毛孔,他扣了扣鼻子,又抬手挠了挠几天没洗的杂修头发:“说的太有道理了!霍哥的三观真是太正了!在这个纷杂的时代还能保持这样的理智,真是太难得了!”
突然两个浓重的人形黑影迎了上来,遮住了路灯的光线,青年男子赶紧熄灭荧幕,一脸懊恼的转过头去,想开口咒骂:“特么谁啊!挡我光了!你……”
只见眼前两位身穿得体制服的彪形壮汉正神情严肃的低头瞪视着他,其中一位略高一点的壮汉伸出食指指着青年男子的鼻子尖,厉声大喝:“给你3秒钟,赶紧滚!别隔这影响市容!”
“唉唉…好!好……”
青年男子立马蹦起身,提着斑驳的行李箱、水桶灰头土脸地塌着肩膀跑远了。
……
这颗星球最前沿的技术依然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从[帅]到[士]再到[相]……,依次往下,最后普及到[卒]手中,该技术早已经是淘汰品。
鲜为人知的迭代品再一次从[帅]开始往下传递,不断得垄断享有,恒古不变的隐藏规则。
这世界如同一个天平,谁兜里掏出的筹码越多,杠杆就往那边倾斜。
这便是人类社会。
我也在摸索着他们的习性,慢慢适应。
苍魂·日记续。
……
一辆蓝色的电能出租车在市区中心医院门口停下,右侧车门被缓缓推开,一双破旧不堪的皮鞋踏地,身躯佝偻的中年男人从后座挪下来。
身后的车门自动合上,出租车驶离,男人裤口袋里的手机终端立马传出震动反馈,他小心摸出手机,端详半天屏幕上弹出的信息窗口,上面显示“由于您的账户余额不足,订单自动扣款失败,请及时处理未付款订单!退订回复T D。”
他咧开嘴角笑笑,摇着头将手机插回裤口袋,提步往中心医院大门走进。
主道两旁的树木被秋风吹的“哗哗”作响,将中年男人出门梳理好的头发吹地东倒西歪,暴露出黑色发丝中夹杂着一半的白色。
他哈了口热气,连忙从上衣内袋掏出一包沾满水泥灰的烟盒,颤颤巍巍的手指将烟蒂抽出塞进嘴边,用左手护住下面部,反复尝试多次才将烟点着,猩红的火星微微闪灭。
路灯的莹白光线映射在男人干燥的皮肤上,让他本就沧桑的五官轮毂显得更加晦暗,颧骨凹陷,皱纹爬满脸颊,下颏乱糟糟的胡茬也好似许久未清理。
他蹙着眉头,似乎在反复斟酌什么事情,咬合肌绷的很紧,明显内心压抑着掩饰不了的焦虑与烦躁。
他一路连抽了好几根,直到烟盒里空无一物,才迈动沉重地步伐走向医院内部。
原本寂静无声的院内,开始传出剧烈地咳嗽声,让人听得心烦意燥,一直从门诊大楼入口到住院部,才悄然而至。
凌晨三点,已经很少看到有人在路边行走,透过玻璃门可以看到急诊大厅有几名女士神情焦急地抱着孩子,在里面来回跑动。
中年男人轻叹了口气,佝偻身影在昏暗的路灯下,连影子都消匿不见,有种格外孤独的意境。
他的嘴里不停呢喃着什么,好似在为接下来要见得人准备措辞。
他最终在放射科楼前停住,微眯起眼皮凝视着空荡荡的大厅,无光的眼球缓缓移动,应该在寻找些什么。
没等多久,他浑浊的晶状体中映出玻璃门内一个修长的身影,一位身穿白大褂的男人正往门口走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脸色阴郁的少年。
中年男人下意识的双手捏紧,控制住呼吸,隔着玻璃对年轻男人微微点了点头。
年轻男人走出放射科大楼,站在台阶上摘掉口罩,并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居高临下仰头斜睨了中年男人一秒,视线就平淡地划过,像看陌生人似的眼神,没露出任何情绪。
中年男人讪笑着扯了扯嘴角,想开口说些什么,年轻男人却忽然打断冲他动了动下颏,示意他跟着自己走。
中年男人会意的点点头。
三人随即来到医院某处的凉亭内,这里离院楼比较远,是私密谈话的好地方。
年轻男人双手插在左右兜,眼神妖冶,静等面前这位中年男人出声。
中年男人驻地愣了大概有一分钟才回过神,面部还是很紧张。他舔了舔干裂的唇角,怯怯地抬头打量起年轻男人被黑暗覆盖的脸孔,他长长的额发在阴风中飞舞,地面树荫黯影扑朔。
说实在,眼前这个年轻男人无疑是个相貌出众的青年才俊,年纪看着撑死二十五岁,但却给人感觉充满一种独特的气场,不像医学专家的沉稳,而是一种深露骨髓的寒意。
对于刻板的医生形象,很难联想到这位年轻男人身上。如果可以,他更认为这是一名潜伏在医院内部杀人不眨眼的恶魔。
年轻男人显然被他看的有些不耐烦,刀刻般得锐利眼角微微上挑,有种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意味。
他那双眸里的眼球不是平常亚洲人所见的棕色,而是一种渐变灰。看上去可能是某种款式的美瞳,但那种天然质感更像自生所赋有。
又过了几分钟,虚靠在石柱边的年轻男人耐不住开口:“有什么事,就快点说。”
“造影大人!求求……你救救我苦命的孩子吧……救救他吧!”
中年男人终于说出憋了许久的话,声带嘶哑,带着哀求。
“我没给你机会吗?”,年轻男人笑着耸耸肩。
“那种事情我、我真的……做不到。求求你!救救他吧!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我都愿意!”
中年男人失态的嘶吼着,更是忍不住双膝跪下,躬起腰背,整个身躯都在打着巨颤。
“还用当吗?你已经是牛马了呀!”,年轻男人哂笑着摊摊手:“呵呵~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他原本模样俊俏的脸庞,忽然变得邪魅诡怪,这幅骇人、扭曲的表情不像平常人所能表现出来。
“求求您……”,中年男人还在哀求。
他双手紧紧抓磨着水泥地面,布满裂痕的指腹皮肤,向外渗出细密的血珠。
一旁默默看着没出声的阴郁少年,瞳孔内闪烁起微微的白色亮光,他轻抿起微张的双唇,欲言又止。
“啧啧……看看你现在狼狈的样子,放弃不就好了?怎么简单的方法你不懂吗?”,年轻男人眉头舒展,幽幽暗嘲。
“不不!我不会放弃的……那是我的孩子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死去!我!我没你那么冰冷无情!”
中年男人情绪崩溃的嘶喊,像是内心深处被拨动了某种绝望的开关一样。
这期间,两人的眼神相互碰撞、凝视数秒,亭中降到冰点的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呵~哼哈哈…哈哈?!”
年轻男人轻扶额头,忍不住讥笑出声。他笑的很癫狂、很陶醉。如鬼斧天工一般的俊俏侧脸下,竟开始往外冒出密麻的黝黑色尖状条纹,霎时,已经铺满半张面孔。
他嘴巴扩张,喷吐出黑色的淡雾,如蛇信子般的舌尖疯狂舔舐着上唇,两颗锋利的兽尖牙伸出,忽忽闪烁冷光,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在我没有生气之前,立马、赶紧从这里消失……我不需要懦弱无能的废物!”,说完,年轻男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去。
一直站在旁边的少年,轻轻吸入一口冷气,又大口呼出,将准备说的话硬生生吞回肚中,他转身垂下眼帘,无声的一笑,尾随着年轻男人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视野。
……
许久,林亭头顶传来“淅沥沥”的雨点声,打破了这份本不该有的宁静。
中年男人仍趴跪在地上,神色呆滞,他被迫从妄想拽回了冰冷的现实。
“唉———”,他叹出一口很深很深的气,刚才年轻男人讲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句句刺痛。
他逐渐消亡的瞳孔内,空无一物,仿佛再也没了光,他细细品味着周遭的黑暗,身心仿佛能融入进去,他忽得听到了一种怪异的声音,是一种暗示?或者一种信号?似乎想要唤醒他心底最深处的最冷漠无情的猛兽。
他用手掌强撑地面,勉强支起麻木的身躯,弓着背下意识地做出习惯性的动作,布满灰尘血污地手指伸进内袋里摸出烟盒。
翻开,迟疑几秒,他嘴角边露出自嘲无奈的苦笑,狠狠将纸作的烟盒在手心揉地七零八碎。
“艹!!这艹蛋的世界!”,他忍不住无能地大吼,此刻的他狼狈地像个真小丑。
雷声滚滚,紫色的闪电划破夜空,将婆娑的树荫照的格外邪魅。
“这就是我们这种人的命啊……”,中年男人抬首闭上眼,轻声嘀咕:“爸爸,对不起你……”
黑暗中的人影孤独地聆听着亭外雨淅沥沥的无情敲打,越来越响,越来越大,响到让人心惶、大到让人绝望。
他突然猛地睁开眼,面部表情变得狰狞,他伸手捂紧心口,痛声嘶吼着,几颗泪珠顺着褶皱的眼纹慢慢滑下,空洞浑浊的瞳底升起了一抹熊熊焚烧的憎恶之火。
久违的窒息、无力感再一次席卷他全身。
中年男人意识到这种状态不妙,迅速大迈步冲出凉亭,雨点疯狂倾泻而下,很快沁湿全身。他不自觉地加快腿部动作,脚步踉跄,粗喘着息,唯恐来不及,唯恐赶不上。他识图在暴雨中狂奔,洗刷内心涌起的泛泛罪恶。
没跑多远,他的身体重心骤然前倾,狠狠平摔在地,翻滚了几圈后,很快身体又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直立起来。
他舒张双手,妖冶的四肢在无光的角落里无规则地摆动着,甩出常人无法做出的扭曲动作,如同深黑幽灵般,在狂风疾雨下优雅地蹦起舞。
怪异尖厉地笑声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从那颗跳动的黑色心脏直冲而来。
心脏·它如恶魔一般欢快地抖动着,侵蚀他的意识,侵蚀他的身体每一处。他似乎在进化,人的姿态逐渐化为嗜血的野兽状,已经具备非人般的感官和残酷的杀戮心。
恶之心——那个年轻男人告诉过它的名字。他依稀记得他刨开自己的胸膛将它植入。
深黑的水泥凹坑,填满了浑浊的雨积水,中年男人佝偻的身躯倒映在其中。他瘦小的四肢关节处,锋利的尖状刺骨穿破褴褛的衣物,如雨后春笋般发疯的往外生长。
现在的他,已然变得面目全非,不像半点人样,黑色粗壮的血管暴露全身,活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生化物种。
“哼嘿嘿……”
男人在无光的暴雨中握紧双拳,神情颠狂的大笑,这种一瞬间释放的快感让他忘记短暂的痛苦,比烟酒入喉还要美妙。
人类的肢体组织还在发生诡变,好像整个意志都变得空虚,肚子里也是传出一阵阵饥饿的信号。
胸口的心脏正在对中年男人的大脑喃喃低语,发出不可逆的生物本能命令,提醒他得去外面觅食了,它饿的不行了,它快要疯了……
嘣!———
嗖……咔!———
远处一座大楼的窗台边,一根悠长漆黑的金属消音器正往外冒着寥寥白烟,子弹应该是刚出膛,纤手托着的狙击枪上的冷却器因为过热,泛起一层薄薄的细密水珠。
由于深夜环境的影响,视野太深的缘故,射击者仿佛与昏暗的楼道融为一体,单从披散轻扬的长发,大概分辨出是名女性,但那乌黑曼妙的身姿曲线完全可以将她归类为年轻少女。
伴随着廊道,清晰幽长的“咔嚓”上膛声。
少女嘴角微微自信上翘,白如雪凝的指腹再次扣动扳机,重型狙击枪在她的手中完全没有任何后坐力,一道细长的火焰在枪口一闪而灭,高速旋转的子弹切开空气,划过的弹轨后面泛起一圈圈半透明的弧形涟漪,似乎空气都被无情割裂。
少女嘴里低喃着什么,神色很平静,好像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更像是出门倒个垃圾一样寻常。
暴雨中。
中年男人忽得感觉到脖子变得如卡壳的机械齿轴般僵硬,他使出浑身解数慢慢低下头,呆望着自己胸口那冒着烟的中空圆洞,正疯狂汩汩往外流淌着黑色的液体。
是血吧?流血了。他忽然明白过来。
他意识到自己的身体亦如破了洞的水桶,不要命得往外倾泄着与这黑夜融为一体的肮脏血液。
没立多久,四肢一软,身体后仰倒地,激起一阵转瞬即逝的水花,再也没爬起。
中年男人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非人态的手腕,在头顶上方的黑暗中试图抓住些什么,但每一次都让他扑了个空。
他上下发颤的双唇还在不停得低呼着一个人的名字,可能是他最挂念的人,当然,也可能是最憎恨的人。
没过多久,中年男人的呓语被噼里啪啦的雨声给无情盖过,银针般锋利的水滴狠狠地倾泻在他的脸颊,全身上下早已被浑水浸透。
此刻他的眼前,模糊而又真实的画面如一张张荧光画卷一闪而过,从出生到成年再到结婚生子……他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死了,死在没有亲人注视的角落。
他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一生,直到今天关映谢幕。
……
回看远处楼道内的少女,早已不见踪影。
漆黑的雨面上那颗被子弹贯穿、惯力带出的心脏器官内部还残留着裂开的特殊弹壳。它失去宿主,很快也停止了跳动。同男人的躯体一并化为浑浊黝黑的血水被暴雨冲刷干净,斜斜流入地面的排水井道。
恍如一切没有发生。
清晨的旭日依旧会照常升起,蓝星少了谁都一样会自转。
人们或许会记得夜晚下了场大雨,但永远不会记得世界上好像消失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