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回家过年那些事
冬日的寒风,总带着一种刺骨的凛冽,尤其是在贵州海拔最高的威宁的县城里。
2016年的冬天似乎格外漫长,刚和朋友们在平安夜的喧嚣中寻得一丝暖意,元旦的脚步声便已在耳边回响。
然而,对于我来说,这份节日的欢愉被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截断。
电话是家里打来的,母亲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心怡,你回来一趟,家里有事情!”
我多于的过问也没有向李美艳解释,仿佛那根连接着千里之外的电话线,瞬间绷紧了所有神经。
我坐在女朋友李美艳的“美艳服装店”里,店里弥漫着新布料特有的淡淡棉麻气息和若有若无的香水味。
暖黄色的灯光下,模特身上的冬装显得格外柔软诱人,衣架上挂满了时尚的衣裳,像一个个沉默的精灵。
这方寸之地,是城市繁华一角的小小避风港,此刻却因为家里的那通电话,变得有些不真实。
我没有多问,既然家里如此急切,必然是出了大事。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川流不息的车灯,心里像压了一块石头,沉甸甸的。
第二天一早,我向李美艳辞行,她那精致的脸庞上掠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理解。她为我披上外套,柔声说:“行吧,那你路上小心点。到了家里给我报个平安。”
她亲自把送我到威宁五里岗临时客运站。这里是一个巨大的漩涡,嘈杂、喧嚣、充满了人间百态。
拖着行李箱匆匆赶路的旅人,其中有一个带着一口重重的彝族口音的中年妇女在吆喝是否有人去板底,当然还有在人群中穿梭叫卖的小贩,他们的声音混杂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每个人都裹挟其中。
我找了一辆开往板底方向的客车,幸运的是,不到半小时,车便坐满了。
客运车在蜿蜒的国道326上颠簸,我的心也随着车身一起起伏。
脑海里不断上演着各种可能的场景:是爸爸的身体又不适了?还是家里出了什么意外?每一种猜测都像一根针,细细地刺痛着神经。我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景色,那些熟悉的层层叠叠山,此刻都蒙上了一层模糊的忧虑。
我只能等待,等待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等待一个未知的答案。
半个小时后,客车终于到了小白岩,我下了车往回家的方向走去,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然而,当我推开家门的那一刻,预想中的凝重与悲伤并未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热闹与喧嚣。
门口的地板上摊着刚杀好的猪肉,血水还未完全凝固,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混杂着泥土与草木气息的独特味道。
父亲正和几个叔伯说着话,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笑意。
母亲从厨房里探出头,看到我,笑着说:“心怡你回来啦!就知道你惦记这个,特意给你留的惊喜!”
原来,家里所谓的“急事”,就是杀年猪,一个为我准备的惊喜。
看到家人脸上洋溢的笑容,我心中那块悬了半天的巨石轰然落地,瞬间化为一片温暖。所有的担忧、疲惫,都在这热气腾腾的烟火气中烟消云散。原来,最踏实的幸福,莫过于此。
回家后的日子,被一种纯粹的、朴素的忙碌填满。
如果天气晴朗,白天就要去有坎的地里干农活,我扛着沉重的挖耙,一下一下地翻着板结的土地,泥土的清新气息混合着青草的芬芳,扑面而来。
阳光洒在背上,带来一阵阵暖意,虽然身体劳累,但内心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与充实。
有时候,街坊邻居办酒席,我也会去帮忙。帮忙的地方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大家一边手脚麻利地择菜、切肉、摆碗筷,一边闲聊着家长里短。
我本是个沉默的倾听者,但那天,我却被卷入了一场无形的炫耀竞赛中。
“心怡,你回来了?怎么样啊?我这个月工资拿了八千,比上个月又涨了!”一个远房表弟得意洋洋地扬了扬手里的烟,眼神里满是藏不住的自豪。
另一个发小则拍了拍他身边崭新的小轿车车:“瞧见没,刚提的,日产车大排量,跑起来那叫一个带劲!比你那小摩托车强多了吧?”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言语间充满了对物质成就的炫耀。
有的说自己换了新手机,有的说自己又买了金饰,仿佛每个人的生活都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好”。
而我,穿着一件已褪色的彝族T恤和一件外套的旧衣服,在一旁默默地听着,手里还沾着刚洗菜的水。
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有些不是滋味,却又无可奈何。
我只能自我安慰地想:“不过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节奏,我追求的,或许是另一种东西。”
除了地里活和帮忙,我还得承担起放牛的任务。
其余时间早上我便把家里的两头老黄牛从牛圈里赶出来,沿着乡间熟悉的小路慢悠悠地走着。
夕阳将天空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色,远山如黛,近处的地里,山上枯枝败叶的树木,老黄牛慢条斯理地走着,时不时低下头,啃一口路边的青草,发出满足的咀嚼声。
我看着眼前的小村庄,心中思绪万千,城市的霓虹、朋友间的攀比、李美艳的时尚生活,都像是上辈子的记忆,遥远而不真实。
此刻,这片土地用它最质朴的方式,治愈着我内心的浮躁与不安。
转眼间,新年到了,村里的小伙伴们约好了,结伴去县城里玩,说是要感受一下新年的“都市气息”。
我因为前几日忙碌,身心俱疲,便婉拒了他们的邀请,选择在家补觉。
晚上十二点左右,万籁俱寂,我习惯性地拿起手机,刷着朋友圈。屏幕的光亮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就在这时,一条新的动态跳了出来,是李美艳发的。
一张张照片,背景是KTV包厢里闪烁迷离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仿佛能穿透屏幕。照片里,李美艳笑得格外灿烂,她身边站着一个高大的“靓仔”,手臂亲昵地搭在她的肩上,两人头挨着头,姿态十分亲密。
那男子的眼神,是我从未在李美艳眼中看到过的专注与暧昧。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猛地一揪,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呼吸瞬间变得困难。一股强烈的醋意和巨大的疑惑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我认识那个“靓仔”吗?他是谁?他们是什么关系?过年去KTV玩,为什么不叫我?
无数个问题在我脑海里盘旋,我几乎要立刻拨通她的电话质问。
然而,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力地垂下。
我在心里不断地问自己:“过年去KTV玩也不叫我,她还是我的女朋友吗?这份感情,是不是早已在我不经意间,悄然变质了?”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李美艳和那个“靓仔”亲密的画面,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像被无数根细密的针扎着,疼得喘不过气。
终于,在深夜的寂静里,那份被压抑的委屈和愤怒冲破了理智的防线。
我拿起手机,拨通了她的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还没等我开口,那边传来的却是一阵不耐烦的、带着酒气的质问:“这么晚了,你打电话干嘛?吵死了!你就知道自己在家睡觉,也不关心我在外面玩得开不开心!”
她的话像一盆冷水,从头到脚浇灭了我所有的委屈。
我愣了一下,随即一股怒火直冲头顶,我强压着声音,有些生气地说:“在你旁边那个男的是怎么回事?你们在KTV那么亲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传来一声不屑的冷笑:“你想多了,那只是一个普通朋友,你怎么这么小心眼?”
“普通朋友?”我几乎要吼出来,“普通朋友会那么亲密?”
我还想再解释几句,质问几句,可她却已经不耐烦地挂断了电话。
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我拿着手机,呆呆地坐在床上,心里满是无奈和冰凉。
我开始反思我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我们之间已经出现了无法逾越的裂痕?
是不是我一直以来都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对她生活的关心?
可是,她这样和别的男人亲密相处,还对我这种态度,真的让我很受伤。或许,我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这片土地上挥洒汗水,她却在城市的霓虹灯下寻找着另一种刺激。
过年的气氛似乎一下子变得有些压抑,鞭炮声依旧震天,饭菜的香气依旧诱人,但我却再也提不起兴致。
我不再像之前那样对新年充满期待,只是机械地跟着家人一起走亲访友,脸上挂着公式化的笑容。
家里人察觉到了我的异样,问我怎么了,我也只是敷衍着说“没什么事,有点累”。我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做什么事情都提不起劲。
第二天是初二,心情依旧糟糕透顶,为了不让扫兴加人,也为了让自己散散心,我独自一人骑着摩托车,来到了百草坪。
百草坪是过年时盐仓镇和板底乡一带最热闹的去处,甚至还有一些从更遥远地方赶来的人。
这里宽阔的草场上,人头攒动,车堵得水泄不通。
专门给人牵马骑的中年汉子吆喝着,一些彝族男女则聚在一起,用高亢的调子唱着山歌。
各种娱乐设施——所谓的网红桥、飞椅轮、儿童游乐场——里挤满了人,山上还有骑着山地车穿梭的身影。
我本不想来,热闹是他们的,与我无关,家人劝我出去走走,说散散心也好。我只好骑着摩托车,一头扎进了这人山人海之中。
我在人群中漫无目的地走着,心里空落落的,我无心欣赏那些喧嚣的景象,只想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地睡一觉。
我向着一个相对僻静的草场走去,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叫住了我。
“心怡?”
我回头一看,竟然是蔡雅婷。她站在不远处,身材依旧那么苗条,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服,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她似乎在等人,看到我时,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慢慢走到她面前,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说:“雅婷?你不是炉山镇的吗?大老远跑到这边来玩?是开车过来的吗?”
蔡雅婷微笑着点了点头:“是啊,虽然我是炉山的,但每年过年都习惯来这边凑个热闹。对了,吃饭了没?一起去吃羊肉粉,我请你!”
“没心情吃东西。”我垂头丧气地摇了摇头,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蔡雅婷听我这么一说,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关切地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着她真诚的眼睛,积压了一整晚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低声说:“昨天晚上,我看见李美艳发朋友圈了,去KTV玩,居然没叫我。你有没有跟她一起去?然后……然后我看见她跟一个男的,关系好像很亲密……我感觉自己……被绿了。”
我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感觉心里一块巨石终于落了地,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
蔡雅婷静静地听着,没有立刻评判。她沉默了一会儿,才说:“原来是这样,那家伙,确实没跟我说。不过,美艳她……可能只是喝多了,没分寸。”
我和蔡雅婷在草场的边缘聊了一会儿,她一直试图开导我。
末了,她坚持要请我吃羊肉粉,说暖暖身子。
无奈之下,我只好跟着她来到一家生意火爆的羊肉粉店。
热气腾腾的羊肉粉端上来,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我勉强吃了几口,却食之无味。
吃完羊肉粉,我说要回去了,她提出要送我,我摆了摆手,拒绝了。
我想一个人待着。和蔡雅婷告别后,我跨上摩托车,任由冷风吹在脸上,然后回家继续蒙头大睡。
到了晚上,手机屏幕亮起,是李美艳打来的电话。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委屈和歉意:“对不起,心怡,昨天晚上我不该对你那样。那个男的真的只是一个普通朋友,我昨天晚上喝多了,有些失态。我知道我这段时间忽略了你的感受,我不应该在你不在的时候和别的男人走得太近……”
听着她带着哭腔的道歉,我心中五味杂陈。原本的愤怒和委屈在这一刻似乎消散了一些,但那根刺并没有拔出。
我沉默了片刻,用一种连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平静语气说:“其实,对于我来说,你跟谁出去玩,都跟我没关系。毕竟,你只是我的女朋友,又不是我老婆。别说只是亲密一点,就算……就算你们睡在一起,都跟我没关系。”
我这番话,与其说是释然,不如说是绝望后的自我放逐。她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说,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随即传来她有些不耐烦的声音:“我是不是给你脸了?给你打电话道歉你还不接受,你想怎么样?”
我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用一种疲惫至极的语气说:“随便你吧。就这样挂了。”
说完,我不再等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然后将手机扔到一边,继续睡。她大概又连续打来了好几个电话,但我都没有再接。
同样第二天又是在晚上十二点左右,我无意中又刷到了她的朋友圈。
这一次,更新的动态依旧是KTV的照片,依旧是那个“靓仔”,两人的姿势比上一次更加暧昧。
照片里,她笑得依旧灿烂,仿佛昨夜的泪水从未存在过。
看到这一幕,我的心痛得无法呼吸,但这一次,我没有愤怒,没有质问,甚至连一丝醋意都涌不起来了。
我只是静静地看了一会儿,然后关掉手机,对自己说:“不过罢了。”
我躺回床上,闭上眼睛,出乎意料地,我很快就睡着了,睡得很沉,很安稳。
在这个新年里,村里的发小们依旧在聚在一起,炫耀着自己的女朋友有多么漂亮,带她们去了哪里玩。
而我,却在除夕夜,在二十十公里之外,被自己的女朋友用最冰冷的方式“绿”了。
这种感觉,像一把钝刀子,慢慢地割着心脏,不致命,却疼得持久。无人能懂,也无人可说,不过罢了。
我把这句话,当成了这个新年里,送给自己唯一的礼物。
它像一层坚硬的壳,包裹住我柔软而受伤的心。
我继续着我的生活,白天去地里干活,傍晚去放牛,看着远山,听着风声。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而那个“不过罢了”,或许就是这一切改变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