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是致死的疾病》写自2025年11月,目前正在连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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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说〉
我很庆幸人可以做梦,因为在梦里可以肆意地压缩时间。人在睡眠的短短几小时里,甚至几分钟,也时而可以度过一整天,遇见遇不见的人,做到做不到的事。若在人的一生中寻找主观上有意义的事,那么一半以上都在梦中。就像望着再也无法相见的人,连笑而不语的对视都颇有意义。
可我也厌恶人可以做梦,因为梦总是被情绪左右。那些光天化日下的决心,在另一个时空衬得那么易碎。所有短暂且虚假的幸福,都是对现实里悲痛的叠加。没有人会对一份虚无的事物产生情感,除非他再也无法成为当事人。可如果他执笔写下梦的剧本,又怎么对梦醒的自己交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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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患者〉
城市的冻雨浇灭了路灯,
淋雨的夜走迈下黑暗岁月的回忆。
本以为失去了踏足山巅的意义,
但拥有了环抱河流的知己,
不过到头来,
都是死在过去的假臆。
那颗自述享受孤独的心,
一次又一次幻想病态的陪伴,
可一如既往地若即若离,
指使复发的患者病急乱投医。
其实早该知道匆忙的人生,
没有理所应当的情谊,
却还是将短暂幸福的假象,
不知悔改地埋进冬季。
而挖开错觉开化的烂泥,
似乎从不配拥有幸福的权力,
只有那个孤独的小孩,
一遍又一遍乞问为何离他而去。
或许终究要接受人越是亲近,
就越会离开的事实,
也要学会原谅那些,
明知故犯的冷漠与疏离。
我已不再追问答案与原因,
也许陪伴本就是个假命题。
孩子,别再悲泣,
承认我的灵魂无人接近,
孤独才是不可告人的主旋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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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谷〉
好不容易才将自己说服,
可以独自一人走路。
偶尔羡慕他人朝朝暮暮,
也时常庆幸一个人的幸福。
抱紧胸口不愿轻易敞开,
将死的心不会复苏。
笑谈对爱收放自如,
猎人摇身变作猎物。
总是小心翼翼装作糊涂,
总是犹犹豫豫进退反复,
总是迟疑地张开怀抱,
最终环拥一座空谷。
总是忐忑地推开心门,
那人却只是转身,
甚至没有驻足。
总是想把爱推开,
也总是想前进一步。
总是不够坚定想赌,
也总是输得一塌糊涂。
当饱满的爱意灯尽油枯,
像一只被捉弄的老鼠,
不断找寻被爱的遗骨。
如果真心不能辜负。
如果真情不会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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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东北〉
我将在傍晚四点醒来,
看到路边面颊冻红的女孩,
看到门前背着干柴的老太,
我竟然有些依赖。
天地冷得无尽苍白,
只有残阳如血红得意外,
又似乎每个早夜都会到来。
我看到倾斜屋檐上的滚滚白烟,
看到蹲在院子里的狗子打鼾,
我竟然有些温暖。
游子们挂念归途中的山海关,
而有些人一辈子没走出这片荒原,
让冉冉生命留在茫茫苦寒。
我看到摧毁了起伏的雪原,
看到不属于童年的巨大风车旋转,
我竟然越来越有些疲倦。
到底是透支了怎样的青春,
让年迈的她背负不起孩子的期盼,
让大雪皑皑落尽了无言。
落后于灯红酒绿之外的山野,
会吹来侵透寒衣的冷风,
我最爱那种刺痛鼻腔的味道,
那是她独爱亲生孩子的拥抱。
因为她是我的妈妈,
东北啊,是我的妈妈。
她总喜欢穿上银装素裹的婚纱,
点缀着她寒冷的年华。
她总是在塞北捻得一点落霞,
扑在脸上的红妆回忆初嫁。
除了黑土地上长大的我们,
没人记得她当年的绝代风华,
而当岁月吹枯了这朵娇艳的花,
我方才意识到这漫天飞雪,
已是她剪不尽的白发。
东北的风总是吹得我流泪,
殊不知是我对离别的惧怕,
年轻的孩子一生都在出走,
可谁来照顾人老珠黄的她。
我的根在这片黑色的冻土,
不愿去见五彩斑斓的盛夏。
若有一天我再见不到大雪,
我便再也找不到家。
晚安,东北。
晚安,我的妈妈。
我将在凌晨六点睡去,
看到江边树上晶莹的雾凇,
看到路灯下金银色的柏松,
我竟然有些悸动。
我看到工厂吞吐云雾的烟囱,
看到巷子里吆喝的货翁,
看到即将散去的朦胧,
看到东边的一抹红。
晚安,东北的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