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桂......该去哪里?”
“只要不是这里。”
杨理似乎被这个回答吓了一跳,也或许,从远处那片窄窄的背影上,体会到前所未有的震动。此刻呆住不动,嘴巴始终张着,额头上的汗,搅着脸上的泥土,摇晃地坠在村尾“神社”光溜溜的大石头上,随即被暴灼的太阳蒸发掉,发出“滋滋”的响声,他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变成了小桂的同谋。
“求求你,让今天快点结束吧”,他在心里不断地重复,虽然不知道这个“你”究竟是谁,也不知道今天真的结束了会怎么样。不过他还是打算试试,有种孤注一掷的悲凉。
人时常抱些侥幸,才肯守口如瓶。
林如烟歪头看了看身边这个汗如雨下的呆子,阳光反射在杨理脸上一条一条汗水的痕迹上,发出亮晶晶的光,像是走上两个钟头的镇里才能买到的方便面包装的条形码一样,顿时觉得有点滑稽。
方便面如烟吃过一次,在七岁那年生日,年份他不会记错。
那年村里的很多小孩儿都在攀比自己的新书包,谁用了集会上新出的花布样式,谁的妈妈在书包里缝了一个隐秘的小夹层,然后各自把嘴撅得高高的,回家诉说自己受了什么样的“歧视”,让妈妈再细细地修改。每到了快要入学的月份,村里的女人都变成了专业织补的工匠,地里的活儿也顾不上了。
如烟当时也很想去上学,其实他并不知道上学的确切含义,只是被其他孩子的热烈气氛渲染到了,觉得是有趣的事情。但是他没有提起自己的心思,更没有说自己也想要一个新的书包,哪怕不是好看的布料,哪怕没有隐秘的小夹层,如烟越是压抑,心里的渴望就越是肆无忌惮。
终于,他想试着跟奶奶说说。他慢慢走到奶奶身边,轻轻地用他脏兮兮的小手推开奶奶脸上挤在一起像是田地一样的褶子,来确认奶奶是不是在打瞌睡。奶奶突然伸手,拍了拍如烟的脖梗,吓得如烟猛地缩了下脖子,把奶奶的手夹得变了形。随后如烟就反应过来对着奶奶咯咯地笑起来,奶奶也呼呼地笑起来。
不知为什么,奶奶的笑声总是呼呼的,声音也不大,感觉像是家里那扇关不紧的窗户在夜里发出的响声,有时候她激动起来除了“呼呼”声之外,还有很可怕的“咕噜咕噜”的水声,如烟不明白奶奶是从哪里发出来的,那声音像是怪兽在断断续续地咆哮,他不敢想下去。
他之前只听过奶奶发出两次这样的声音,一次是他和妹妹很小的时候也是生日,他们一起给奶奶表演飞机经过的样子,奶奶笑得太过用力,轰隆隆的笑声便从奶奶的胸膛里炸开顺着空荡荡的嘴巴,塞进兄妹俩的耳朵;另一次是那次生日不久之后,旁边村子的财主夫妇冲进家里,男的把妹妹拎起来夹在胳肢窝下面,女的披头散发含含糊糊地说着什么让人没有头绪,只能听出一些没有关联的词,“儿子”“媳妇儿”“办法”。
如烟蜷缩在墙角生怕他们发现自己,那时候奶奶也发出了咕噜声,但是对方似乎没有听到。如烟的爸爸一边说着“不行”一边半推半就着,如烟的妈妈虚弱地瘫在一旁,几度张开嘴巴似乎想说点儿什么,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倒是从塌陷的眼眶里流出细细的两行泪水。
之后母亲去世,父亲离家,对于如烟都好像是很远很远的事情,每次试图回忆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的时候,总是被脑袋里面的“嗡嗡”声打断。总之如烟晃过神后的记忆,都是和奶奶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