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伟的脸青白青白的,嘴唇紫得发黑紧紧地抿着,身材虽然不那样壮硕,骨骼却还算扎实。此刻挤在乡亲们贡献的薄木棺材里,显得有些落魄。村里乡亲声音高高低低,不时还陪出几颗眼泪来,如烟哭不出来,如烟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到结束,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身边的哭泣越是凄厉,如烟就越是恐惧。
村里向来有“吃绝户”的习惯,贾伟所有的家当都变成村里近一个月的口粮,这段时间中乡亲们把贾伟的名字记得最凶,房子门前门后的杂草都被踩成结实的地毯,当一切都消失后,贾伟的名字被乡亲们忘记得最狠。仿佛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大家心照不宣地回避着,像是一种俗成的规则,默默地遵守。
如烟被这喧嚣弄糊涂了,死亡难道是一种喜悦么。
如烟对于死亡一向充满了质疑,而死亡对于如烟来说是一次又一次不间歇地掠夺。舅舅的去世给如烟带来的副作用就是,如烟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信任善良。如烟从这一刻只相信命运,相信舅舅最后语无伦次的遗言,相信无论怎么认真生活都还是要接受命运的宰割。吃绝户嘈杂的场面,像是混乱的狂欢,每个人的脸都扭曲变形,哄抢着一切,舅舅的一切,如烟这才默不作声地掉下眼泪,替舅舅觉得可怜,也替自己。
或许如烟还有些留恋,或许吧,只是现在脑袋里的空白迫使如烟从人群中退缩。也不是要离开,只不过这里的压抑让如烟气喘吁吁,没人教会如烟要如何面对,如何生活,如何面对生活。
如烟在镇上晃悠,这是他生活的一部分,绝大部分。如今的集市,和五年前的一模一样,生活的外壳毫无损伤,没有被世界的改变而改变。只是如烟自己的生活,无法和整个世界相对静止,地动山摇地坍塌。
化肥摊前面站着瘦瘦弱弱的小姑娘,口袋被纤瘦的手掌压得死死的。如烟刻意从她身边路过,手肘撞到女孩的胳膊,女孩儿偏头对如烟皱皱眉头,仿佛如烟就是自己的霉头。如烟尴尬地微笑急匆匆地走开,口袋里的钱像烧炭一样熏得自己鼻子发酸,像当时爸爸许下承诺的时候,自己鼻子里的酸楚一模一样。如烟忍不住回头看看那个女孩,果然她不停地转身蹲下在身上来回摸索。女孩眼睛里干净的湖泊在如烟心里荡漾着拥出柔软的水花,如烟心头一紧,掉头回去。如烟与女孩儿的距离不停缩短,直到女孩儿的神情充满细节,如烟竟然抬起一边的嘴角,眼睛周围也不自觉堆砌起一层细纹。
突然一堆人挤过来,把女孩儿围住。走在最前面的人眼睛里装满了惊喜和讨厌,把女孩儿一把搂在腋下。女孩儿呆呆地任其摆布,眼睛里清澈的湖泊也黯淡下去变成一池浑浊的死水。
如烟瞪大了眼睛,久违的记忆蜂拥而至。面前的一幕曾经那样真实地出现过,也消失过,还来不及仔细想清楚,眼泪就顺着如烟的脸颊坠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