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徐依然腾地一声站起来,凳子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我都不确定他是否真的那样反问了我。
徐依然气呼呼地把桌上的书一阵乱掀,然后拿起一支中性笔,戳到我跟前,几乎要挨到我眼睛的时候,延亮抓住了她的手。她甩开延亮的手,将中性笔砸到我身上,转身冲出了教室。延亮也跟着她冲了出去。
我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怎样一副心情,但回忆起那个场景仍然会心里一紧,从来不知道她性子那么极端和激烈。但是当时我看到她的左手腕上表带的下面藏着一道疤,不长,像细细的蚯蚓弯弯曲曲的,有点膈应。
周围的同学多多少少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窸窸窣窣地说着什么,所幸很快就上课了,地理课。
徐依然没有回来,延亮也没有回来。
比起害怕,我更多的是惶惶不安,总觉得这事儿跟我有关,想着她手腕上的蚯蚓,又担心她会因为我添上新的伤口。我决定去找她。
地理老师是一位非常和善的女老师,她长得不算好看,但总是一副笑颜,扎着低低的马尾,说话慢条斯理,属于气质型的。
我举手请假,她问我怎么了,我说我肚子疼,想去厕所,她点头同意。
我从教室直接去了宿舍,宿舍里冷冷清清的,除了宿管阿姨,并没什么人影。也是,徐依然也不住校,去宿舍了也进不了房间,不太可能去宿舍。
篮球场,我去了篮球场,空无一人。我又去了操场,一眼就能看完,除了正在上体育课的,就只有一两个跟我一样请假出来上厕所的在画面里走过。
我傻傻地站在操场上,明知道她不在操场,却还是站在那里望了又望,脑子里不断闪过各种我无法面对的可怕场面。
我思索着是否要去找一下曹老师,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那将会是怎样一番局面。可是去了我又该怎么说呢?我担心、害怕、犹豫不决。最终我还是决定去一趟曹老师办公室。
曹老师的办公室在三楼,我忐忑地上楼。楼梯上那些数学方程式、化学式冷漠地看着我,天天和他们打交道,关键时刻却用他们不上。上课时间,办公楼很安静,一路上到3楼也没碰到一个老师或学生。到了曹老师办公室门口,门关着的,我从门上的窗户往里看,万一有其他老师在,我是断然不敢说一个字的。
曹老师不在。
我好不容易打定了主意,现在又乱了套。
从办公楼出来,我又看了一圈,最后决定往学校后门去看看。我就那样穿梭在校园的角落,完全没想起我是请假出来上厕所还要回去上课的。
要去学校后门,得经过教师宿舍楼。教师宿舍楼有三栋,从第一栋和第二栋中间的小道过去,走到头是围墙,沿着围墙往左拐,左边是第二栋和第三栋,右边种着一棵超大的黄角树。那棵黄角树树龄很长,高大茂密,树干很粗,得有俩人合抱才能围住一圈。
我就是在那里看到徐依然和延亮的。徐依然靠着树干蹲着,面对不远处的围墙,延亮站着,斜靠在围墙上。
我犹豫着慢慢走近他们,我看到徐依然的手不停地挖着地上的泥土。
延亮先察觉到了有人靠近的动静,看到是我,他动了动身体,挪了挪嘴唇,但没有发出声音。徐依然跟着斜过头往我这边看过来。面无表情,又把头转了回去。
我不确定我是否应该再靠近,还是该转头离开,就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顿时放下心来,至少她好好地蹲在那里。
三个人各自原地不动呆了好久,谁都没说一个字。
下课铃声响起,我决定回去了,于是转身走了。
我走得很快,两眼无神地看着前面,远远地,就看到了张月霞从教室门口悻悻离去的身影。进了教室,从李志红背后挤进座位,随便抓了本练习册就开始写写画画。眼前的字好像都认识,但是他们排在一起,我却不知道他们讲啥意思。李志红一直不识趣地喊我姐,我被他吵得烦,让他闭嘴。
上课铃啥时候响的我也不知道,反正等我反应过来正在上课时,是老师往我这边丢了一根粉笔。生物老师在向我提问呢。
生物老师挺讨厌的,一个年轻的男老师,戴一副金属边框的眼镜。皮肤又白又嫩,嘴巴又红又薄,经常上课念到某些文字的时候,嘴角都强忍着笑。
我懒洋洋站起说我不知道,我肯定不知道啊,他问的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又如何能知道答案是啥。
他又扬起那让我厌恶的笑,说:“坐下吧,上课不要走神。”
我又懒洋洋地坐下来。弓着腰,趴在桌上,一支圆珠笔在面前的练习册上游荡,一圈又一圈,一团又一团。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觉得头疼得厉害,有一天下午我实在疼得慌,就请了假回家,我妈带我去医院,医生说是学习太累,大脑供血不足,只说要注意休息,药都没开一颗。于是我请了今天家,在家里休息。
休息了几天,好像还是不见好转,又去看医生,医生说睡眠不好,身体太紧张,要不就吃点助眠的药。最后,医生很谨慎地开了一颗。
那药一吃我就睡着了,从吃下药的那一刻起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错过了头天的晚饭和第二天的早饭。醒来很饿,吃了碗粥。
下午妈妈早早地回来,见了我就问我睡得怎样,我说蛮好。接着她就问我去新加坡上学的事为什么没给她说。我忘记了。妈妈就叨叨说我怎么那么粗心,那么重要的事都会搞忘记。我学习忙。去新加坡了就不忙了。什么?
原来妈妈去学校向班主任续假,恰好碰到余老师了,余老师就问她我们家商量得怎样。我妈那农村妇女来城里不过几年光景,一听出国就兴奋不已,虽然是第一次才听说,但还是回复的商量好了,要去。
去了也好,因为马上要校庆了,班里要出节目,大家都能躲就躲,我也一样。不过去也没那么快,从我们家同意到手续同意,还是过了一个学期,直到会考完,我才开始收拾行李。
校庆的合唱没有躲过、延亮经常盯着我看的目光没有躲过、徐依然眼里的哀伤没有躲过、张月霞的无聊没有躲过。
在等待出国的那段时间里,我还无聊地写了一篇谐音文,征用了几乎把全校我能喊出名字的老师和同学的名字,一时间传遍全校,好多人就在我将要离开的时候认识了我,校园里对我打招呼的人多了起来。最后原稿不知所踪。
我离校的前一天,书包里多了一块月亮形状的坠子,上面系着一根长长的红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