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我从人流里扯出来的时候，我所有的委屈都化为了云雾’

　　“下一个，陈佳”，三号诊室紧闭的门被年轻护士打开，念着屏幕上的名字。

　　一对父女从诊室前后走出，中年男人攥紧手中的诊单，大声指责身后的女儿，粗犷的声音清晰回荡在人群密集的走廊：“家里有饭你不吃，成天在外面和你不三不四的同学吃垃圾食品”。

　　他急红了脸，常年干活的厚掌有些隐约可见的茧，食指戳着女孩的额头：“我们亏待你了吗？”

　　“你自己看看，得花多少钱给你治！”

　　那女孩紧跟在叫骂的父亲身后，低头一言不发，他们在众人瞩目下离开了楼层。

　　“陈佳不在吗？下一个王知梅进来。”

　　被点名的陈佳才回过神来，急忙踏进诊室，狭小空间里浓厚的酒精味充塞她的鼻腔。

　　举了举手，像是小学生回答问题怕老师看不见似的：“陈佳在这儿。”

　　宋淮跟在她身后关上了门，把喧闹的人群隔绝在外。

　　她坐在小圆凳上，宋淮把新拿的病历本放在桌面，单手插着裤兜。

　　陈佳心想医院细菌不少，只能委屈他好好站一会了。

　　上了年纪的主治医师抬手扶起滑落的眼镜：“你是哪儿疼，怎样疼？”。

　　这话问的陈佳不知怎么回答，也找不准疼得位置：“就是…哪哪都疼，跟电钻钻下去似的。”

　　这话一出，医院的冷气好像更凉了。

　　医生大概是习惯了这种回答，没什么表情，在病历本上写下旁人看不懂的字。

　　陈佳也熟悉医生现在的操作，乖乖的坐着。

　　“先去拍个片，等会拿报告给我看”，医生保养较好的手指在黑色鼠标上挪动，发出细微的点击声。

　　陈佳听到要做检查，焦急的抬手拒绝：“医生，我做过检查的，电脑里应该有我的档案。”

　　……

　　屏幕里数不清的档案飞速滑过，停在了输入指令的位置。

　　这位看起来没什么脾气的医生对着陈佳的档案自言自语：“胃病，肠胃弱…”

　　清楚了她的状况后开口询问：“你现在有吃早餐吗，吃什么，有坚持吃药吗？”

　　这问题不断向陈佳抛来，她有些跑路的想法。

　　这些问题句句是重点，她心虚的摸了摸鼻头，只能如实答道：“有时候会吃…泡面，我一直按照医嘱吃的药”

　　诊室寂静了好一会，面前经验丰富的医生眉头微皱，语气算不上好：“胃已经这样了，还仗着年轻肆意妄为，医生难道没叮嘱过你吗？”

　　陈佳一句话不敢反驳，巴不得能再往角落里缩缩，垂着头不敢直视医生。

　　医师喝了口保温杯里的暖水，请了清嗓：“你是她男朋友吧？”

　　“她胃病你不知道？都胀气了能不疼吗？”

　　“一点也不知道合理饮食！”

　　矛头莫名指向静默的宋淮，他黑眸愈发深沉：“知道了医生，我会好好照顾她的，您消消气。”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完全无视着角落的陈佳。

　　她最是厌恶被无视的感觉，脑袋往前探去：“医生，我一定注意…”，话还未说到一半便被打断。

　　“我还跟家属说着注意事项呢”，医生看见她，暴脾气又上来了。

　　一旁的宋淮没什么表示，也没看她，她只能乖乖的坐在原位，烦闷的低头掰着重金做的美/甲。

　　不知过了多久，他们大概是聊完了，陈佳食指上的亮钻也被抠落，不知掉在哪个角落。

　　她一向喜欢盯着宋淮的脸，这次却只是看着他的白t闷声道：“不早了，能走了吗？”

　　一旁的人，先一步跨出门外算是对她的回应。

　　在里面待的时间太久，慕名而来排号的人都等急了，把诊室围的水泄不通。

　　宋淮大步流星跨出，陈佳没能及时出去而被堵在了诊室里，本就不大的空间变得更为狭小，她骨头像是要被挤的散架。

　　转眼间也瞧不见宋淮的身影，她莫名有一股情绪涌上心头，眼角有泪花，就这样放任自己跟随着人群。

　　手腕被突然抓住，那人手掌有劲的从密集人群中把她扯了出来。

　　陈佳知道是宋淮，她低头看着鞋尖，新买的帆布鞋已经被踩的不成样，各样的鞋印在白色上留下痕迹。

　　她冒出些自己认为不该有的委屈。

　　看着眼前高挺的身姿，她咬紧下唇，一个没绷住几滴泪珠沿着脸颊弧度滑下。

　　抹掉滑落在下颌的泪珠，眼眶又涌现出晶莹的液体，手背被泪水湿透也抹不尽脸颊的痕迹，带着哭腔哭诉：“我真的…一点也不想来医院啊。”

　　被口水噎了一嗓子，咽下去后继续道：“新买的鞋子，我很喜欢的。”

　　随后便不顾周边人的张望，跌坐在冰冷的铁椅上仰头让眼眶中的液体模糊自己视线。

　　宋淮蹲在她面前，不知从哪儿找出的纸巾，神色略带嫌弃：“脏不脏，鼻涕别吸回去。”

　　陈佳垂眸盯着视线处自己的鼻梁，接过纸巾在人中处擦拭，她皱了皱眉头：“没有鼻涕。”

　　劲头过去了，才意识到有些尴尬，低头假装在整理衣服，刻意轻咳了两声。

　　蹲在面前的宋淮手背掩着嘴闷笑，一副玩世不恭公子哥的模样：“你哭起来好丑。”

　　她停下整理着衣服的动作，赶忙打开手机前置对准自己的脸。

　　即使五官都被磨的轮廓不清，还是能看出眼皮明显的浮肿和唇上被舔掉的红色。

　　于是便挎上了包，不顾面前的宋淮，起身朝出口走。

　　“还没拿药呢！”，宋淮想跟上她的背影，却因为蹲的姿势保持过久没站稳往下摔去。

　　身后发出一声闷响，陈佳下意识回头看，看到的却是宋淮跌落在地，手臂支撑着一旁的铁椅：“嘶。”

　　她上前一步想伸手扶起宋淮，却又碍于脸面停在原地：“快点起来了，地板好脏的。”

　　被催促的宋淮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懒洋洋的撑着头，手伸向陈佳理所应当道：“扶我。”

　　“……”

　　宋淮一副不扶就赖在地上的样子，让陈佳有些头疼，该死的见色起意。

　　几步上前用尽两臂力气拉宋淮，宋淮半推半就的起身，她却因为后劲太大踉跄。

　　“站都站不稳了？”，宋淮嗤笑，一把扶稳她。

　　陈佳呼出一口气，不再搭理宋淮。

　　宋淮记得来时的路，便成了她的人工导航。

　　她跟在后头窃笑，脚踩着修长影子，仿佛找到了什么乐趣。

　　“胃疼为什么不会说。”，宋淮脚步缓了不少，淡淡瞥了她一眼。

　　正踩着影子里那颗脑袋的陈佳愣了愣，语气里有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委屈：“不是你说吃不完要罚款的嘛…”

　　“……”

　　“还成了我的错了。”

　　谁也没说话，看到不远处的酒店时，宋淮没好气道：“自己回去吧。”

　　她还没应，移动导航就失灵的往其他方向移动。

　　陈佳哑口无言，猜不透宋淮这是和她生什么气，她低头看着自己微红肿的脚背：“应该没什么大碍。”

　　脸埋在柔软棉被里，疲乏感让陈佳的眼皮微垂。

　　处于朦胧的状态，她梦到自己一脚踩空从高处坠落，刺耳的提示音在枕旁炸开，肌跳跃伴随着惊醒一同到来。

　　陈佳被这梦吓得清醒，没了睡意，消息框里列着信息，她模糊的看着，一条语音发过来：“出来，我在门口。”，还附上了一张图。

　　她点开图片，宋淮的手提着白色塑料袋，塑料袋上印着百姓大药房几个大字。

　　宋淮的声音让她记起在医院的尴尬，抬手摁下关屏键，想装作没听见继续睡。

　　脚背传来的刺痛感和玻璃窗外的鸟叫声让她不能入睡，辗转反侧后盘腿坐在广木塌。

　　陈佳小心翼翼的避着脚背爬下广木，在卫生间镜子前瞧着自己模样，额头在趴着睡时被抵着的手压出红印，任凭她用湿毛巾怎么搓也不消去。

　　眼尾下垂，有点像她家楼下的大黄狗。

　　红血丝明显，感觉像蒋汝看的悬疑片里血案的试验品。

　　陈佳纠结着要拿什么遮住脸，看了眼宋淮发消息来的时间。

　　心想，都过去五分钟了，他肯定走了。

　　她一撩刘海，踩着蓝色拖鞋开门，想着宋淮买的药应该放在地上了，弯腰看向花哨地毯。

　　地毯除了棱形的图案什么也没有，从陈佳头顶传来一道音：“你在干什么？”

　　左手握着门把，空出的手就要触及地毯的陈佳听到这清晰的问，愣怔片刻。

　　本能反应就要抬头，她压着自己的反应，往后退去顺手把门带上。

　　朝着木门喊了一嗓子：“等我一分钟。”，话说完陈佳才发现，声音是沙哑的。

　　她冲进卫生间，在瓶瓶罐罐中拿起一瓶泥膜，拧开棕色塑料盖就往脸上抹。

　　泥膜均匀在脸上铺开，她瞧了一眼，满意的把残留在食指的泥膜冲洗掉。

　　门再次被打开，她大大方方站在宋淮跟前，用带微哑的嗓音道：“给我吧。”

　　宋淮愣了神，许是讶异满脸绿泥的陈佳，递上提了许久的药。

　　陈佳手指轻轻一钩，整包药就挂在自己指头，挥手笑了笑：“谢谢。”，门就被关上。

　　她盘坐在广木上，把塑料袋的结拆开，被装到最大容量的袋子敞开，眼前这一幕让陈佳有些头疼。

　　她拿出放在上头的账单，黑色小字的十多样药品名称摆在陈佳面前，陈佳舔了舔干的起皮的唇，把账单拍给宋淮。

　　“宝塔糖你买来自己吃的?”，随把总价转账过去。

　　她把塑料袋子反过来提起，各样的药全部落出来，翻着盒装罐装的药，陈佳无言地抓了抓头发，真是跌打损伤套装。

　　黑屏亮起，宋淮的信息跳出。

　　“不知道你还有哪不舒服，就都买了。”

　　陈佳看了眼堆在一处的药，垂眸对着聊天框沉思，在屏幕暗下就要黑屏时敲出几个字。

　　“谢谢。”

　　“不用谢，下次请我吃饭。”

　　她瞥到宋淮秒回的消息，压下涨起的情绪，连道两声好。

　　她缓缓敲着拼音键，还附上了几个微笑。

　　隔壁房的宋淮从浴室出来，用干毛巾擦着短发，还带着水汽的指尖解锁屏幕，点开十分钟前陈佳回复的消息。

　　和头发一样黑的眉头习惯上挑，他总觉得陈佳发的表情怪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