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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二次骑行(二)

  半晌后,欧阳屹嵩才转头看着李琼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那……我……”

  李琼玉抬头,微笑着道:“师兄想问什么,就尽管问吧。”

  欧阳屹嵩稍一犹豫,还是问了出来,“我能问一下,你是怎么得上抑郁症的吗?哦,如果你不方便回答,就……”

  李琼玉却道:“没有不方便。”虽然这样说,她却仍然停了一下,这才接着说道:“我八岁的时候,有一次发高烧,爸爸因为公司里有急事,没在家,妈妈送我去医院的路上遇到车祸……就去世了。我那时把妈妈的去世怪在爸爸头上,也觉得是我害死了妈妈,再加上妈妈去世后,爸爸还是忙着工作,从来不陪我,我就觉得自己被抛弃了。”

  说到这里,李琼玉自嘲地笑了一下,又接着道:“就因为这些想不开的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后来就得了这个病。”

  欧阳屹嵩又问道:“那你之前的性格是喜好与人交往的,还是……”欧阳屹嵩问这个问题,纯粹是出于好奇,他想要知道一个性格开朗的人,会不会患抑郁症。

  李琼玉道:“我以前的性格应该属于比较外向型的,得病之前我很喜欢和小朋友们一起玩。妈妈去世后,我总是害怕被小朋友笑话,所以就不怎么出去玩了。”

  欧阳屹嵩看着李琼玉,鼓足勇气,道:“那以后我们可以多出来骑车,多来这儿看书。”

  李琼玉笑着应道:“好啊。”

  待听到李琼玉爽快地答应了,欧阳屹嵩才反应过来,急忙道:“不好意思,我刚才弄错了,你说的是小时候不怎么出来玩,我给想成是现在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听李琼玉说不怎么出来玩,就想当然地以为她说的是现在,完全忘记了她在学校里就有好几个要好的朋友。

  李琼玉道:“没事,虽然我现在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好朋友,他们也都知道我的情况,但是我没有跟他们说得这样透。可能是她们不敢问吧。”

  说到这里,李琼玉才发现,自己今天说的确实很多,她不由顺着刚才说的,回想了一下,为什么会对欧阳屹嵩说这么多?哦,是了,是在欧阳屹嵩说出了他的秘密后,自己才开始完全没有戒心地说出自己的秘密的。想到这里,李琼玉不由问欧阳屹嵩道:“师兄你看过《继承者们》吗?”

  欧阳屹嵩不明白李琼玉怎么忽然问起这个,一脸茫然地答道:“没有,我没看过几部韩国电视剧。你喜欢看?”

  李琼玉答道:“不是,只是我恰好看过这部。”

  欧阳屹嵩的目光里仍带着一丝不解,李琼玉继续说道:“在那部电视剧里,有一所全国闻名的高中,能读这所高中的学生都是非富即贵,而且学生之间阶级壁垒森严。一个住家保姆的女儿机缘巧合之下,进了这所高中,但是她被好多同学欺负。有一个有钱人家的女儿,比较善良,认识她,也知道她家很穷,但不了解具体情况。虽然挺同情她的,但又想维持自己高贵的身份,所以拉不下脸来明着帮助她。偶然的机会下,两个人聊了几句,保姆家的女儿问那个富人家的女儿,要不要继续了解自己,富人家的女儿赶忙说,不要,因为要是知道了她的秘密,那么就真的要跟她成为好朋友了。”

  说道这里,李琼玉看着欧阳屹嵩道:“师兄,现在我们也算知道对方的秘密了吧,那我们也是好朋友了吧?”

  “当然,”欧阳屹嵩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我们当然可以做好朋友了,我还害怕你嫌弃我内向木讷呢。”

  李琼玉微笑着,没有再说什么。欧阳屹嵩一边继续吃饭,一边又不禁心里疑惑:李琼玉这笑而不语是什么意思?难道自己真的被嫌弃了?不过,他很快就放下了这个问题,转而问李琼玉道:“那她们俩后来成为好朋友了吗?”

  “应该是吧,”李琼玉有些不确定,“那个保姆家的女孩后来也嫁入豪门了,所以也没有身份限制了。你要感兴趣的话,可以看看这部电视剧。”

  欧阳屹嵩摇摇头道:“我对这些没太大兴趣,只是想知道你说的这个女孩后来的情况。”

  “为什么?”李琼玉问道。

  “我想既然是电视剧,那起码要让弱者得到一个好点的结果吧。”欧阳屹嵩答道。

  两人就这样一边吃着饭,一边聊天,竟越来越感觉自然,越来越没有顾忌了。李琼玉忽然想起刚开始聊的是欧阳屹嵩家作为医学世家的话题,后来不知怎么的话题就转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不由说道:“刚开始说到你家是医学世家的事,跟我再说说呗,我对你们这些有底蕴、有家传的世家挺感兴趣的,总觉得有一种神秘感。”

  欧阳屹嵩不由笑了,“其实跟一般家庭也没什么区别的,你看我有神秘感吗?”

  李琼玉立即道,“有啊,你在学校里独来独往的,本人又很有气质,好多人都说过你呢。”

  欧阳屹嵩不由一阵尴尬,“那是因为我性格内向,没什么朋友,其实我也不想独来独往的。”

  李琼玉坚持,“说说你们家呗。”

  欧阳屹嵩道:“好。你想知道什么?”

  李琼玉:“先说说你们家族的历史吧。”

  欧阳屹嵩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说道:“听说我爷爷曾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姐姐,但都在很早就夭折了,所以我爷爷那辈就只留下他一个。我太爷爷回到原籍后,就没有再出去,只在原籍行医,也教我爷爷学医。解放前他就去世了。”

  说着这些时,欧阳屹嵩看着远方,眼神一片深邃,面上亦是无悲无喜,“解放后,家就败落了。后来,才算是又重新能够正大光明地行医了。”

  最后,欧阳屹嵩又总结似的说道:“其实,回看历史,总是会看到一出出的人间悲剧,所以,时代的苦难其实都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来承受的。”

  李琼玉沉默了一会,这才说道:“我之前只是觉得你内向,但是没想到你也是这样有内蕴。”

  闻言,欧阳屹嵩笑了,“我这大概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吧。”

  李琼玉说:“不是,我确实觉得你挺有内涵的。”

  欧阳屹嵩看了李琼玉一眼,“那你家以前是做什么的呢?”

  李琼玉脸上没有了笑容,“我爷爷奶奶就是农民,很辛苦,我爸爸刚大学毕业,我爷爷奶奶就去世了,他们虽供出了一个大学生,却没享到儿子的福。我爸爸是白手起家,现在有了自己的企业。”

  李琼玉沉默了一会,这才又继续说道:“确实像你说的那样,过去就是一出出的人间悲剧,我爷爷奶奶没有享到儿子的福,我妈妈也没有享到他的福。”

  说这话时,李琼玉情绪低沉。欧阳屹嵩没想到李琼玉说出的情况比自己那样有历史深度的叙述还要让人感到压抑,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了。想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转换了话题,但却问了一个让他接下来有些后悔的问题,“那,你是怎么选择心理学的呢?也是你的爱好吗?”

  “不是,”李琼玉答道,“因为我想看看我的抑郁症能不能治好。”

  欧阳屹嵩差点想要打自己一巴掌了,他再次像以前经历的许多次那样,把“天给聊死了”,他不由对自己的低情商彻底无语了:怎么还是把问题引向了抑郁症了呢?

  他只好默默地一根又一根地揪手边的野草,无奈地任由冷场持续下去。半晌,欧阳屹嵩才努力以玩笑的口吻说道:“我们的话题怎么都这么沉重,把天都聊死了呢。”

  李琼玉也轻轻裂嘴笑了一下,没有接话。

  但是,他们此时还没有明白,正是这种逐步涉及隐私的、能把天聊死的话题,才是他们相互了解的开端,也是他们走上相互帮助、相互产生感情的开端。

  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欧阳屹嵩忽然发现,对于李琼玉来说,她需要的不是表层上的吃喝玩乐的关注,她表面上的喜怒哀乐恐怕也不是她内心的真实情感,而只有对心灵深处的关怀或许才能看到她的心理需求,也才能对治疗她的抑郁症有所帮助。

  但是,欧阳屹嵩此时却有一种有心无力的感觉。是呀,他连李琼玉为什么会得了抑郁症都没有详细的了解,更无法去窥探她内心的郁结所在,又何谈去帮助她走出抑郁症?

  不过,欧阳屹嵩也能觉察到,通过这几天的接触,他们之间的关系已拉近了很多,他们已经有了基本的相互了解,以后随着时间的延续,相信会有更多的了解,或许他真的能帮上忙呢。

  两人不再聊天,又接着看书;待到下午三点半时,便收拾行囊,准备下山。他们依旧推着自行车慢慢走着,不时聊两句。身边也不时有人全神贯注地骑着车子呼啸而过,但这并没有影响他们,两人仍然不紧不慢地走着。

  离山脚不远时,他们跨上车,要骑行下山了。有了第一次那种精神解脱般的经历,李琼玉对这一次下山骑行没有了第一次时的紧张、害怕,更多的是期待,也想要更细心地去体验那种精神上的放松。临上车前,李琼玉忽然想要速度快一点,这样想了,也就这样说了。

  李琼玉:“师兄,这次我不害怕了,我们稍微快一点吧。”

  欧阳屹嵩看过去,确实,从李琼玉的眼里看到的是兴奋,是跃跃欲试,而非想象中的一般女孩子应有的怯弱与小心。

  “好。”欧阳屹嵩答道。

  这一次仍然是欧阳屹嵩在前面,李琼玉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以平地快行的速度向山下冲去。李琼玉虽然嘴上说不害怕,其实仍然需要全神贯注,精神高度集中。

  这一刻仍如上一次一样,紧绷着的那根弦从长期困扰她的抑郁症及其带来的对妈妈的愧疚、与爸爸关系的紧张,转换为对下山骑行过程中的高度集中关注。这根弦的短暂紧绷换来了长期绷紧的那根弦的放松,使她整个精神、整个脑筋由此得到了松驰和放松,这使她整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似是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轻松。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内心体验着浑身轻松的感觉,让她觉得整个心都要放空了一般。

  哦,这一刻如此轻松,如此惬意,浑身上下都似乎得到了放假一般的轻松,整个人也似是得到了解脱。

  二十多分钟之后,小山包就被远远甩到了后面。李琼玉猛蹬几圈,追上欧阳屹嵩,待到与欧阳屹嵩并排而行时,已是笑容灿烂。李琼玉迎着风声,提高声音说道:“师兄,谢谢你。”

  这一声“谢谢你”声音轻脆,可以明显感觉到其中的欢快与轻松。尽管欧阳屹嵩仍然如上次一样,不知道为何会被谢,但是他敏锐地感觉到,这两次下山之后的“谢谢你”背后应该有同样的原因,而且上次与这次一样,说“谢谢你”时李琼玉的精神明显与平常有所不同,尽管这种不同无法用言语描述出来,但欧阳屹嵩的直觉告诉他,这是不应否定的事实。

  李琼玉的快乐似乎也感染到了李屹嵩,他的脸上也自然地浮现出大大的笑容,“能帮到你就好。”

  同样的,李权当天晚上就得到了李琼玉状态良好的消息,这让他在感到有了希望的同时,也多了一份好奇。他不明白,是欧阳屹嵩这个人,还是在野外运动,改变了女儿。但不管是什么,总之这是一件好事,它不仅给女儿个人带来了希望,也给整个家带来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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