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已经是正月初七了，本来欧阳屹嵩应该要上班的，但是他之前请了几天假，便没有去上班。吃完早饭后，欧阳屹嵩、李琼玉、陆涛就骑上自行车出去了。等三人走后，陈怡云与陆斌又忙了起来，一方面是要准备午饭，另一方面是昨天留的油糕已经凉了，他们想要再炸些热的给李权和方楠吃。

　　两人一通忙活，李权来的时候，两人还没忙完。李权让两人继续忙，自己则和方楠上了楼。推开李琼玉的房门，李权只是踏进房间一步，并没有再往里走，而是就那么静静地站着，目光缓缓地扫视着房间里的床、梳妆台、衣柜、书桌等。方楠也静静地陪他站着。

　　良久，李权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转身出了房间。方楠挽着他的胳膊，轻声说道：“别担心了，小玉的情况已经转好很多了，希望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李权艰难地笑了一笑，“嗯。”

　　两人来到客厅，陆斌已泡了一壶茶，给两人倒了茶，陆斌说道：“董事长、方总监再稍坐一会，厨房里再有十来分钟就好了。”

　　李权应道：“好，你去忙吧。”

　　陆斌应道：“好，那我去忙了。”说完，便转身又进了厨房。

　　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李权深吸了一口气。自李琼玉上大学搬出来后，他这一年半来，与李琼玉相处的日子屈指可数。如今在这座房子里，他似乎才能闻到女儿的气息，也似乎看到了女儿的身影在房间里走动。

　　这时，陆斌端着两盘油糕走了过来，他把盘子放在茶几上，说道：“董事长、方总监，你们尝尝我们刚学会做的油糕。”

　　他又指着其中一盘说道：“这盘是昨天留下来的，另一盘是今天刚炸的。”李权和方楠看过去，就见那盘刚炸出来的，黄澄澄的、鼓鼓的，看上去就很诱人，另一盘则已经瘪了下去，颜色也变成了暗黄色。

　　李权接过陆斌递过来的筷子，没有伸向那盘新炸的热油糕，而是夹起一个凉的送进嘴里，几乎就在油糕入嘴的瞬间，李权的眼角两颗泪珠悄然滑落。他一边细细嚼着嘴里的油糕，一边又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心中激动的情绪。

　　这是他的小玉炸的油糕，是小玉自己主动要做的，也是她喜欢做的，不是她为了让别人放心或高兴而强逼自己做的。如果在别人家里，这可能就是孩子做了一顿饭的事，可是在李权这里，就远不是做饭这样一件小事所能涵盖的，而是意味着小玉有了抑郁症专家所说的那种思想和行为模式的变化，而这正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寻找而不得的，这是他和小玉未来的希望所在。

　　十多年苦寻的结果，似乎就在眼前，这让李权心中不禁百感交集。回想十多年前车祸后，妻子去世，女儿患了抑郁症，之后他陪着女儿满世界地寻医求药，可是都不见效。这十多年来，女儿忍受着抑郁症的折磨，他的身心也是倍受煎熬，可是他更希望由自己来承受双份的痛苦，以换取女儿的身心健康。

　　有时他也对人生感到迷惘，虽然自己有几十亿的财富，可是仍然无法换取妻子的生命，无法驱除女儿的病痛。人的生命、情感是如此脆弱，以至于一次车祸就能令人承受无尽的身心折磨。

　　他甚至常会想，如果有神的话，那么人的悲欢离合、生老病死大概就是神点播的一个个剧目，就如人坐在舞台下看着舞台上的演员表演一样，只是人看的表演的结局大多都是大团圆式的，是以喜剧结尾的，而神观看的表演更多的是人们生活中无尽的艰辛与苦难。现在，小玉的状态有了这样明显的好转，那是不是说他们的苦难即将结束？

　　方楠也夹了一个凉油糕嚼着，对于李权的感情她虽然不能做到感同身受，但是她完全能理解李权的激动。这几年来，她几乎是天天看着李权活在愧疚和痛苦之中。所以，看到在公司里面临任何困难都能冷静以对的铮铮铁汉一下子流下泪来，她也是深有同感，不禁也流下泪来。让方楠流泪的，既有对李权的痛苦与艰辛的理解，也有对自己命运艰难的伤心。

　　这场车祸不仅改变了李权与李琼玉的命运，也间接改变了她的命运。她认识李权后，陷入与李权的感情漩涡之中，可是却因为这场车祸，他们之间的爱情又面临着李权父女之情的阻隔。

　　在这些感情纠葛之中，没有人有过错，但却要承受这些折磨和苦难。所以这几年来，她也生活在愧疚、自责与对爱情的渴望中，也在这种纠葛中承受着煎熬。所以，当她看到李权流泪的时候，自己也瞬间泪流满面。

　　看到李权和方楠两人刚吃进一口油糕就流出泪来，陆斌也是心里一阵感伤，他默默地转身回了厨房。

　　陈怡云看陆斌一脸凝重的样子，不禁有些惊疑不定，忙轻声问道：“怎么了？”

　　陆斌也轻声回道：“董事长和方总监都哭了。”

　　陈怡云不再说话，只是做饭的声音轻微了许多。

　　不一会儿，陈怡云的饭菜端上了餐桌。陈怡云去请李权和方楠时，就发现茶几上盘子里的八九个凉油糕没有了，热的却似乎没有动。待众人都在餐桌上坐下，陈怡云先舀了两碗热汤放在李权和方楠面前，笑道：“董事长和方总监好长时间没吃过我做的饭了，先尝尝我做的汤有没有进步。”

　　“好。”李权勉强笑了一下，答道。

　　方楠轻声说了句“谢谢”，舀了一勺热汤送进嘴里。

　　两人一碗热汤喝完，这才感觉到肚子里有了暖意。

　　方楠一边吃饭，一边开口问道：“陆斌，怡云，据你们看，小玉这种变化到底是最近运动比较多的结果，还是因为与欧阳屹嵩在一起。”这个问题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困扰着李权和方楠，只是他们讨论来讨论去，却总是不敢下结论。

　　陆斌与陈怡云对看了一眼，稍微犹豫之后，陆斌说道：“我和怡云也说过这个事，虽然不能说完全有把握，但我们觉得有八成把握，是因为和小嵩在一起的结果。”

　　陈怡云又补充道：“我觉得也应该有运动的原因吧。”

　　方楠点了点头，说道：“我也觉得有运动的原因，之前有段时间小玉状态不好，就是因为不能去运动，后来又开始运动后，才又好起来了。”

　　方楠说完，几个人都不说话了，只默默地吃饭。半晌，李权才问道：“你们觉得小嵩这个孩子怎么样？”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还是陆斌先开口说道：“我觉得小嵩很不错，不仅家世好，而且人也聪明，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看，性格也很好。”

　　陈怡云有意笑了一下，才说道：“小嵩长得也不错，很帅气，虽然有点内向，但绝对是个暖男。”

　　方楠接口道：“我也觉得腼腆、内向是小嵩唯一的缺点，但这只是小问题，而且谁都会有缺点的，哪里会有完美的人。”

　　三人说完，一齐看向李权。良久，李权才微微叹了一口气，似要问众人，又似在问自己：“这么好的孩子会喜欢小玉吗？”

　　陈怡云立即说道：“我看小嵩挺喜欢小玉的。”

　　李权仍然沉默着，几个人往嘴里送着食物，却是食之无味。整个房子里的气氛都显得沉闷压抑。过了好一阵子，李权才又叹了一口气，“如果小玉的状态没有彻底好转，小嵩还会喜欢小玉吗？即使小嵩会喜欢，他家里人能接受吗？”

　　李权的话让几人原本心底还抱有的一丝希望一下子似乎又完全破灭了。

　　在沉默中吃完饭，李权又叮嘱陆斌和陈怡云不要告诉李琼玉他和方楠来过的事，便离开了。进了电梯，方楠才劝道：“你现在也别想得太多了，现在看小嵩是喜欢小玉的，只要孩子们喜欢，大人哪里管得住。”

　　李权苦笑了一下，说道：“我过去也是敢拼敢冲，可是在小玉这件事上却是什么都要犹豫，不要说下决心，我甚至连下结论都不敢了。”

　　方楠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李权又接着说道：“以前我还说要看他能不能做小玉的朋友，那时没有什么希望，我还敢那样说，现在有了那么一丝希望，我却反而没有任何底气了。”

　　方楠叹了口气，缓缓说道：“嗯，没有希望时，心理承受能力还强点，有了希望时，反而觉得更难承受失望了。”

　　顿了顿，方楠又笑着说道：“好了，别这样担心了。刚才吃饭的时候，你那么一忧郁，把整个氛围都弄得很压抑，我看陆斌和陈怡云也跟着不好受。以后你要乐观起来，尤其是在小玉面前时，一定要乐观，要不然小玉也会受影响，那肯定对她的病情没好处。”

　　闻言，李权喟叹一声，“我也觉察出来了，所以吃完饭我都没多停留。其实，出来后我也感觉轻松了一些。你说的对，以后我们都要乐观些，有困难解决困难就行了，不能太悲观了。”

　　李权和方楠走后，陈怡云才感觉轻松了下来。刚才吃饭的时候，她觉得太压抑了，以前就是李琼玉的病情比较重的时候，好像也没觉得李权会有这么大的压力，家里的氛围还轻松点，而现在有了希望后，压力反而越大了，气氛也更压抑了。

　　她一边收拾厨房，一边不由叹息着对陆斌说道：“唉，有钱人也有有钱人的苦恼。”

　　陆斌也说道：“所以才说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