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阴，灰蒙蒙的云布满了本该蔚蓝的天空，低低地压下来，让人有些透不过气，马路上还残留着斑驳的水迹，应该昨晚下过雨了。

　　顾君早早就出了门，外婆家离得不远，在家门口的公交站上车坐7站路，下了车再走十来分钟的乡间小路就到了。

　　看着逐渐清晰的土房子，顾君有些感慨，自从外婆去世后，舅舅就拆了这些土砌的老房子，盖了一栋三层小楼，不像现在，一切还是记忆中的样子，充满了和外婆的回忆。

　　“君君！”昨晚顾君妈妈---兰慧女士就给顾君外婆打过电话，说了顾君要回乡下看她，所以一早，天还没亮外婆就站在门口开始张望。

　　顾君闻声看去，外婆消瘦的身影侧倚着门框，头发已经斑白。“外婆，是外婆！”还能再见到外婆真的太好太好了，顾君再也忍不住冲过去紧紧抱住了外婆。要说一生中后悔的事情总有几件，而顾君最后悔的事情可能就是高中的时候太不懂事。记得高一的时候，有一次外婆到顾君家看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家里床不够，妈妈就还是像顾君小时候一样，安排顾君和外婆睡，但是那个时候的顾君有些叛逆，硬是睡了一晚上沙发也不和外婆一起睡，说外婆身上有股味道，而且还啰嗦。外婆去世后，这件事情在顾君心里面记了好久好久，一直很自责。

　　现在顾君紧紧地抱着外婆，闻着外婆身上潮湿的味道，觉得无比幸福，眼泪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了外婆的衣衫。外婆被顾君的样子吓了一跳，急忙帮顾君擦着眼泪，“怎么了，君君，受什么委屈了？”顾君恋恋不舍地放开外婆，一边摇头一边傻笑，眼泪和鼻涕还挂在脸上，有些滑稽。

　　“外婆，想你了~”顾君拉着外婆的手往屋里走，刚刚光顾着激动，一时忘记了外婆有严重的风湿，今天阴天，还在门口站了这么久肯定很疼。说起来，外婆的风湿也和她的房间有关系，外公去世后外婆就和舅舅一起住，但是为了不打扰舅舅的生活，外婆住在院子最偏的一间小屋子，连窗户都没有，冬冷夏热，每天黑漆漆的，所以外婆不仅得了风湿，身上也长期有股潮湿的味道。顾君看了看熟悉的小房间，小时候就是在这个只放得下一张床和一张桌子的地方，被外婆一手带大。

　　“外婆，不如你到我家来住吧。平时我住校你就住我的房间，周末我们一起睡。”外婆有些错愕，明明暑假才见了这孩子，怎么才半个月时间就变化这么大，刚刚还抱着自己哭，难道在学校受委屈了？

　　“外婆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习惯了，你舅舅对我也好，你要是想外婆了，打个电话，外婆就去看你。君君是不是在学校受委屈了，给外婆说说？”

　　其实顾君刚刚说出口就知道外婆会拒绝，外婆思想多少有些封建，老了跟着儿子不给嫁出去的女儿添麻烦对她来说是一种传统，会考虑到舅舅和妈妈会不会因此闹矛盾，爸爸和爷爷奶奶会不会有意见。“没有受委屈，不过有一件事情想求外婆，”当下还是说服外婆去医院检查最重要，“我想外婆每年都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

　　“又没有病去什么医院。”果然，外婆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外婆~求你了，就去去吧，你要是不去我就会一直担心你，那就学习也学习不好，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撒娇总有用吧？外婆还是摇头：“医院这个地方，没病都弄出病来了。”看吧，对医院的偏见就像是遗传的，这句话在顾君爸妈的口中也听到过无数次。

　　“外婆，你相信我吗？”哎，没办法了，要不就摊牌吧，“其实，我是从2021年回来的，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在编故事，但是怎么说呢，都是真的！就是巧合下，我回到了刚上高中的这一年。你之后会生很严重的病，医生说如果早点发现的话是能治好的。所以，外婆，求你了，就去体检一下好不好？”

　　顾君心都快跳出来了，不会被外婆当作精神有问题，然后告诉爸妈，最后被送进医院的是她自己吧？看着外婆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顾君手里已经浸出了密密的汗。

　　“我相信你，我的君君从小到大无论再怎么调皮，但是从来没有骗过我。”外婆回过神，表情也平静了许多，甚至脸上还挂着浅浅的笑。这下换顾君不理解了，撒娇卖萌都不管用，这个换作顾君自己都不相信的荒谬理由，外婆说她相信？

　　“那君君能告诉外婆，未来的君君过得好吗？爸爸妈妈身体都还健康吗？”

　　“我过得很好啊，大学毕业之后做了设计师，帮别人设计海报、横幅、网站啊之类的，爸爸妈妈身体也都好，就是妈妈腰椎间盘突出偶尔会不舒服几天。”不对，差点被带跑偏了，“外婆不要转移话题，就答应我去看看好不好？嗯？”

　　“好。”外婆伸出手揉揉顾君的头发，一脸宠溺，眼神却有点游离，不知道在想什么......

　　事情顺利解决，顾君兴奋地给爸妈打了电话，并约好下周三就带外婆去体检。

　　晚上乌云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大雨倾盆而下，顾君搂着外婆睡在潮湿的小房间里，小腿搭在外婆的膝盖上帮她捂着，听着雨声，贪婪地闻着外婆身上的味道，连梦都变得甜甜的。

　　.

　　雨终于停了，“吱~”徐谦听到大门打开的声音，应该是妈妈出门了。昨晚半夜下起了大雨，就是在这样雷雨交加的晚上，爸爸收拾行李离开了家，徐谦听到爸爸离开之前轻轻敲了敲他的房门，但是直到大门关上的声音传来，他都没有勇气打开房门。

　　恨他吗？当然是恨的。这个男人背弃了自己的妻子，让整个家支离破碎。但也是这个男人在徐谦小时候半夜无数次背着他急冲冲往医院赶，手机都摔坏了几次。徐谦从小肠胃不好，经常半夜急性肠胃炎，上吐下泻，每一次都是这个男人背着他，在医院一直守着他输完液......他不是个合格的丈夫，却是个还不错的父亲。成年之后，徐谦偷偷去看过他几次，他有了自己的家庭，和那个女人生了个女儿，“幸福”在他脸上难以掩饰。

　　所以，要以什么立场去求他留下来呢？徐谦叹了叹气，打开门走进卫生间，很快热腾腾的水汽布满了整个房间......

　　“小谦，吃早饭。”刚洗完澡出来，徐谦就看到妈妈坐在餐桌上等着他，头发还是一丝不苟地绾在脑后，嘴角微微上扬，好像昨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客厅曾经挂着全家福的那面墙上留下的钉子在提醒他，父亲离开了这个家。

　　徐谦拉开椅子坐在了妈妈对面，默默吃着早餐。

　　“小谦，对不起啊，昨天是妈妈太激动了。”刘桂玲---徐谦的妈妈，看着儿子露出来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的，还有肿起来的嘴角，那都是昨晚她亲手打的。

　　“没事的，妈，”徐谦抬起头，妈妈就坐在对面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看，表情好像有些自责，“我只是希望您能放下...”

　　“小谦，过去的都过去了，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影响到你，”刘桂玲打断他，“只要你成绩好，什么都好。”说完也拿起桌上的一杯豆浆开始喝起来，“吃完早饭就去看书吧，其他的什么都不要管。”

　　吃完早餐，刘桂玲收拾完桌子又出了门。徐谦坐在书桌前突然想起妈妈刚刚那句“只要你成绩好，什么都好”，心里咯噔一下，不行，得去找父亲。

　　2010年的父亲还在食品加工厂开货车，坐在公交车上的徐谦脑袋里一片混乱，一些零碎的画面塞满了他的脑袋，“为什么没考好！”“你有什么用？”“他不会再回来了......”“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母亲像发了疯的野兽，眼里一片猩红，拿着鸡毛掸子一下比一下用力地抽在徐谦身上......

　　“爸！”徐勇应该是才送完货回来，靠在货车旁抽着烟。

　　“老徐，这个单子需要你签字。”徐谦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看到一个女人拿着单子从仓库走出来，是她！

　　徐勇灭了烟头，接过单子签完字，对着女人笑了笑，“辛苦了。”

　　“爸！”徐谦冲上去，心里面突然一阵怒火升起。

　　“小谦，你怎么来了？”徐勇终于注意到怒气冲冲地徐谦，女人拿过单子很识趣地走开了。

　　“就是因为她，你不要我妈了，也不要我了？”明明都想好了不管他感情的事，可是一想到那个“可怕的母亲”，徐谦止不住地愤怒。

　　“哪个她？你妈又乱给你说了些什么？”徐勇也生气，这两母子怎么一个样，不可理喻。

　　“刚刚那个女人，你还想骗我？”

　　“你说的是小张？我跟你张阿姨能有什么事？工作上还不允许有女同事了？”徐勇气得跺脚，自己老实本分一辈子，还要被扣上“出轨”的帽子！

　　徐谦愣了愣，突然冷静下来，父亲这个样子，好像跟那个女人真的没什么，难道是之后日久生情才在一起的，那他更加困惑了，“不是因为有了新的感情，为什么离婚？”

　　“徐谦，你相信我吗？”徐勇真的很无奈，“本来这些事情不该跟你个小孩说，但是爸爸给你保证，真的不是因为别人，只是因为爸爸不爱妈妈了。你妈疑心病太重了，只要我一跟女同事说话，她就怀疑我，还偷偷给别人打警告电话，我真的...”徐勇叹了口气，“小谦，你只需要好好学习，这些事情你长大了会懂的。即使爸妈离婚了，你还是我们的孩子，有任何困难都可以找爸爸，好吗？”

　　原来真相是这样啊，因为不爱了。

　　“我今天过来的确有事情找您，”徐谦顿了顿，“如果有时间，带妈妈去看看心理医生，她心理情况很不好。”

　　徐勇一愣，背脊有些发凉，眼神也愈渐冰冷，面前的这个孩子还是他的小谦吗？怎么如此陌生，他张了张嘴，过了很久才重新调整好情绪；“你的意思是你妈是神经病？”不是疑问的语气，更像是质问。

　　“不是神经病，是精神出了问题，”心理学还没有普及的年代，徐谦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反正你带她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做一下心理辅导最好。”徐谦显然没有读懂他父亲的语气。

　　“知道了。”徐勇不愿意和他再讨论什么神经、精神的问题，他现在可以把孩子的反常行为当作是受不了他们离婚的打击，再多说，他害怕自己像昨晚的刘桂玲一样大声指责孩子冷血，居然说自己的亲生母亲是精神病！

　　一直到回去的路上徐谦都不知道父亲是否会带妈妈去看病，但是他看起来好像不愿意和自己再聊下去。

　　抬头看着黑压压的天空，这雨怎么还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