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纪繁会选择学校附近的餐馆，结果，他却驱车驶入了繁华的市区。对海明不是很熟悉，每次出门都是被林凡拖着，任由他主导。我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极少出校门。晚饭在食堂吃份砂锅宽面的愿望彻底破灭，我揉着偶尔咕咕作响的肚皮，一脸不高兴。

　　碧海云天？我狐疑地瞥了眼身边的纪繁，他则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就这样我们驶入了海明天价酒店的停车场。

　　“你说从多少层坠落，才来不及后悔。”

　　进电梯直上49层顶楼，耳畔突然传来米雪儿的声音，我有一瞬间的眩晕，失控地大口喘着粗气。那是米雪儿生前打给我的最后一通电话，一阵风划过，电话断了线。

　　“艾笑！”

　　回过神，纪繁正扶着我的肩膀，惊慌地看着我，不知所措。不想让他担心，在电梯抵达49层的时候，我推开了他的身体，故作轻松地先行走出。

　　碧海云天顶层是360°的旋转餐厅，230米的高空，将海明全貌尽收眼底。我选择了一个此时正对着海大方向的位置落座，餐厅内灯光昏暗，地面缓慢旋转。凭窗远眺，夜色正美。

　　餐前是两杯白葡萄酒。他竟还记得这些，也是难得。我这人喜饮酒，但不懂繁文缛节，更不愿钻研品酒文化。什么酒，只要好奇，都会买上一瓶，尝上一次。若喜欢，就归入我的小酒库。大部分时候，我的冰箱冷藏层，都会存着一瓶白葡萄酒。无他，喜欢而已。而纪繁，就是那瓶说不清缘何为此、但就想随时能嘬上一口的佳酿。

　　“你和孟嫣然还在一起么？”

　　我一边切着餐盘中5分熟的西冷牛排，一边单刀直入地询问纪繁。这些年，我好像一直喜欢在开餐前，给对方出些难题，作为自己的开胃小菜。

　　“你知道西冷牛排的由来么？”

　　“……”

　　与艾浅不同，纪繁并未因这盘小菜而没了胃口。只见他将一块沾好了红酒汁的小块牛肉放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既没否认也没承认，而是扯了个毫不相关的话题。

　　“据说亨利八世在品尝过牛排的美味后，把牛排封了爵士，音译Sir(西)+loin(冷)，其实直译就是腰肉先生。”

　　“……”

　　“很多事，你听到的，并不是它的本意。”

　　“那你告诉我‘在一起’，它的本意是什么？”

　　我不想听他给我打哑谜，事到如今，我只想要“是”或者“不是”的回答。为什么他永远都不明白，感情中，有些事可以模棱两可，有些事不能。而他似乎是铁了心，在他和孟嫣然的关系界定上，对我讳莫如深。十年前也是如此，最终选择用沉默回应了我的全部疑问。

　　“我曾欠她的，早已恩怨相抵，轮不到用你赎罪。”

　　在我目光如炬地注视中，纪繁依旧神情如故地切着眼前的牛排，对我的逼问，只字未复。

　　1

　　不管怎么说，作为高中生，钱财有限，只能在特殊的日子小小奢侈一下，像这种高级酒店里货真价实的寿司，我可是第一次吃。刚进入旋转寿司所在的区域，我就挣脱了纪繁的约束，一个人先行落座在旋转寿司台人少的一端。舀上几勺抹茶粉，泡上两杯清茶，取上两份蘸料，将其中一份放在我面前，纪繁踏实地在我身旁落座。而我则全程咬着筷子，紧盯旋转台。先吃一个鱼籽军舰打个底，再之后就只吃刺身了，最后吃一片西瓜收尾，一边关注着鱼籽军舰的动态，一边默默Q着流程。

　　“艾笑？”

　　刚将一个完整的军舰寿司塞进嘴巴，听闻召唤，我下意识地快速咀嚼，囫囵吞枣中，差点被不小心沾多的芥末呛死。一时间双眼婆娑，只能猛锤胸口。

　　“快喝口茶！”

　　坐下来的艾浅，见状立马拿起茶杯递给我。一口热茶烫得我直翻白眼，整个喉管好似针扎。

　　“好点了么？”

　　“……”

　　真该把刚那口热茶一口气全喷他脸上，还好意思问我好点没？！关键时刻，果然纪繁比他这个亲哥靠谱100倍。先是用温热的手掌覆着我的后背，帮我缓慢地捋顺气，又抽了张纸巾，仔细擦掉我嘴边的茶水。我一边享受着五星服务，一边瞪眼抬下巴示意艾浅学着点。

　　“去卡座那边一起？”

　　“服务员，麻烦整理下，我们去那边靠窗那个卡座。”

　　卡座那边的点单，并不包含在套票当中，既然收到邀请，自然不用跟他客气。我一秒都没犹豫，抬腿就跟着艾浅走。

　　“给你，自己点！”

　　“刺身拼盘、软壳蟹手卷、鹅肝、天罗妇、鳗鱼、蟹肉……”

　　“你稍微客气点！”

　　“我这点的是三人份！再要一杯青汁。”

　　在卡座区坐下，艾浅递了份菜单给我，按铃叫了服务员下单。

　　“加一壶清茶。”

　　一壶清茶？我和艾浅同时不可思议地看着纪繁。

　　“我点的也是三人份。”

　　“……”

　　“纪繁你大爷，清茶你干嘛不自己去免费茶饮那里打！”

　　每当我对自己的穷凶极恶稍有愧疚的时候，纪繁总能给我示范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果然，高手永远在我隔壁。

　　2

　　“学长？”

　　“嫣然，要不要坐下？”

　　差不多酒足饭饱之后，我托着腮，正吸着那最后一杯遛缝儿用的青汁，孟嫣然再一次出现在我们面前。估计她原本只是想礼貌地打个招呼就撤，却没成想被艾浅顺势邀请。她此刻的表情中写满了拒绝，但不知道出于什么不得了的原因，竟硬着头皮坐了下来。

　　“喜欢吃什么，要不要加一点。”

　　“我已经吃过晚餐了。”

　　我真的很难理解，在专业领域如此优秀的艾浅是如何在生活中“那么普通又那么自信的”，他有时“灵光乍现”的举动用“令我震惊”都不足以形容。我看着一桌子的残渣剩饭，真不知道艾浅哪里来的勇气，邀请人家女生坐下，甚至还好意思开口，让人加点就餐。换做是我，就算没吃饭，也会说早就吃饱了！

　　“嫣然？刚去找你一起泡温泉，没见到你人，你倒是自己跑过来了？”

　　如果说见到孟嫣然已经够令我惊奇了，那此时出现的这位我只在网页上看得到的大人物彻底让我瞠目结舌。景秋媛适时出现，孟嫣然就像快要溺死的时候，突然瞧见了岸边的稻草，立马扑了上去，紧紧抱住。景秋媛被她猝不及防的拥抱冲击到，向后踉跄了几小步。

　　“艾浅？哦？这位小帅哥就是你弟艾笑吧？”

　　没想到我这种寂寂无闻的小角色，在这种大咖面前，竟然配有姓名，我随着艾浅、纪繁一起站起来，在艾浅的正式介绍下，礼貌地握手打招呼。卡座只能容下四人，纪繁非常有觉悟地让座给景秋媛，自己趁机道别，先行离开。我满怀嫉妒与不舍地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僵硬的身体被景秋媛强行塞在进了卡座里侧。

　　“你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我看Kevin这次可是全权交给你了啊，这段时间都是你在忙前忙后的，他老佛爷就偶尔过来看几眼。”

　　“不不不，我就是个贯彻执行的人，贺老师才是那个核心，演唱会前小半年，他就已经着手安排整个流程了，您看到的只是最后展示的这部分工作，我们每一步都是严格按照贺老师的意思走的。”

　　景秋媛接过艾浅沏的一盏茶，表面是客套着，实则透漏着些许不满。不过对这种安排不满很正常，再怎么说，艾浅还是个高中生，能力再强，绝没到独当一面的程度。何况按照艾浅之前所说，这合约可不只是负责“苏沐”演唱会的演出服设计那么简单，还包含了所有的舞台灯光设计，以及地面LED屏幕播放效果。但艾浅始终不卑不亢，每句回应都字字在理、滴水不漏。我不禁在心中啧啧称叹，要是能把情商平均分配在工作和生活当中，就完美了。

　　业内铁娘子，一路将“苏沐”从寂寂无闻的青涩少年打造成内娱顶流，三十出头的年纪，已是L公司的大老板。可这样一个传奇人物，怎么会待孟嫣然如此亲密。难道这就是孟嫣然传说中的生母？我脑补了一整部八点档家庭伦理现代剧。不对啊？若是如此，怎么会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心里有非常多的谜题没有解开，但碍于景秋媛的在场，我也不好向艾浅询问，只能默默地给双方续着热茶。

　　“什么情况？”

　　“保密协议。”

　　“切！”

　　直到孟嫣然挽着景秋媛的胳膊，消失在我们的视野中。我才迫不及待地八卦起来。结果瞬间被艾浅怼得闭上了嘴。

　　3

　　“江湖救急！”

　　黑色的口罩、巨大的茶色墨镜，六点不到，孟嫣然就如此装扮地出现在了我和纪繁的房间门口。

　　“就是这么个情况，拜托拜托！”

　　早上起来，突发过敏，孟嫣然此时满脸红斑，完全没办法上妆。此次演唱会，在《玩偶》这首歌里，她参演了一个小角色。内容很简单，只需要一动不动地坐在画框里就好。

　　“那也不能找我啊，昨天不是陪你的还有个妹子么？”

　　“她也要坐在画框里，场上有十几个画框。”

　　“大老爷们，能不能干脆点！”

　　孟嫣然哭丧着脸，搓着双手苦苦哀求。交谈间，艾浅也来到了我们的房间，手里拎着一条蓝色长裙。这俩人软硬兼施，也不由得我反对。而发现“雨我无瓜”的纪繁，早就栽回床上，继续蒙头大睡。我就这样欲哭无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生拉硬拽上了断头台。

　　“怎么样？衣服尺寸怎么样？”

　　“胸口不是很服帖，稍微有点撑不起来。先穿上，我叫贺老师过来看下怎么办。”

　　我们的房间此时热闹非凡，睡死的纪繁，一惊一乍的孟嫣然，不断调整服装细节的艾浅，还有一个等着给我搞妆发的小助理。

　　“贺老师，我这边有个服装不合体，对，S品牌的那条蓝色长裙，对，707号房。”

　　艾浅拨通了贺老师的电话，不到5分钟，他就出现在了这个拥挤非凡的房间里。

　　“呦？我还以为谁呢？将这件吊带穿到里面。”

　　Kevin翘起小拇指，掩面而笑，意味深长地斜眼看了我一眼。

　　what？！看我干嘛？

　　“perfect！”

　　Kevin满意地拍着手，示意让我抬好下巴，挺直腰板。

　　里层是深蓝色的紧身胸衣吊带，面料中的银色丝线，在灯光照射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光；外层是镶满S品牌水钻的水蓝色抹胸长裙，流光溢彩，相得益彰。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的自己，竟好像看着“星辰大海”。而在镜中的反射中，我瞧见了一双惺忪的睡眼，正眼神迷离地看向我。

　　“OK，那就这样，上妆做造型！”

　　救场成功的贺老师，没再停留，赶去现场做最后的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