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邺海出现在金城的大街上。

　　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下肚，感觉自己才真正的回到了金城。

　　邺海开始为自己这个鲁莽又有点愚蠢的举动感到深深的懊悔，想想自己已经二十五了，仍然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辞了工作，独身一人追随着李丽跑到BJ去学习英语，人家已经研究生毕业了，人家在新东方参加出国英语培训，而他算什么，连自考本科都没考完，才梦想着考研究生，认真仔细的想一想也真是，能追得上人家吗？况且英语这玩意儿不是一天两天一年半年就能学会的，得从头来，得慢慢来，需要花费大量的时间，用他个七年八年的时间去学，才有可能学会。就像他报考汉语言文学自考一样，坚持了八年，才敢于去挑战研究生考试，才有底气去做这件事，可是英语怎么办？李丽给他讲考研的木桶原理，他明白，现在的研究生考试必须要求英语、政治、专业课单科成绩均达到国家分数线，总成绩上线才行。这个道理很简单，但是他的英语就是木桶上那个最短的木条，甚至于只是一个小小的木钉，连条都算不上，让这样一个几乎从零需要开始学习的门外汉，去考研究生，只能是蒙了，反正有选择题，蒙上一个算一个，他反复的测试过，不管发挥多么大的想象力，不管怎么努力，蒙对的可能性永远都没有超过25%。看来靠蒙是不行的，参加这种培训班也是不行的，就拿在BJ听的那几节课来说，一开始就讲词汇，讲考研阅读、讲英文写作，邺海听的是一头雾水两眼发昏，最终不得不选择离开，当然学费是打了水漂，一分钱都没有要回来，交钱容易退钱难，难的连人都找不到，负责培训的老师说他也是给人家打工的，给你们讲一节课两百元，其余的一概不知。好了，学费就当是喂狗了吧，但这狗也太能吃了，一下子吃掉一千五百元，这得买多大一堆狗粮啊？

　　自己学了好久的新概念英语，在师大听李丽讲过，好像明白了许多，但是隔一段时间不看，又忘了，买回来的考研英语复习题，一道都看不懂。纯属浪费时间，这下该怎么办，喝完最后一口牛肉面汤，擦干净了嘴巴，邺海想先去金城师大看看再说。

　　该怎么办，他迷茫的站在师大的校园里，再也提不起精神投入到激烈的英语学习中去，因为他必须去找工作，他必须去挣钱，这是生活所迫，明霞已经上班了，她挣的工资勉强够维持她最最简单的生活。可是他做为家里的老大，怎么好意思继续白吃白喝而成天无所事事呢？这不是他的风格，也不是他能做出来的事。他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只是他不愿意放弃年少时的梦想罢了，他要为他的梦想而奋斗，这丝毫没有问题，但前提是必须自已解决自己的吃饭问题，梦想很伟大、自由价更高，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梦想很遥远，现实很可怜，梦想是什么？梦想就是考试吗？

　　难道他的梦想只是考试吗？不对，他的梦想是当人民教师，可惜他本科快毕业了，依然当不了人民教师，人家偏远山村也不再招“优秀人才”当教师了，连师范类毕业的学生都没地方安排，像他这样的非师范类“优秀人才”就直接免谈。既然当人民教师的梦想已经彻底破灭，那么他新的梦想是什么呢？难道是考研？考研为什么，为和他一样曾经是中专生、自考生的被社会所抛弃的一批学生争口气，他好像也没有这么伟大，况且他也争不了这口气，他们当中已经有人争气了，就是跟他们上了一年中专后退学回去的张军，听说这家伙考上了北大，连报纸上都登出来了，是他们县第一个考上BJ大学的学生，县上还给奖励了两万元。历害吧，历害，确实历害！可惜是人家，不是他！给中专生和自考生争气的事让人家去做吧，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当他的建筑工人。也许这就叫做对命运的屈服吧，但是他又心不甘情不愿，那么他接下来该去干什么？

　　写作，对，写作也是他的梦想，当人民教师只能一次教那么三五十个学生，感觉对他所学的一身本领太浪费了，他读了那么多的书，考了那么多的试，积累了那么多的考试经验，就教这三五十个学生太可惜了，他要把它写下来，像桑格格一样，她那个《小时候》都能当书买，而且还买的那么火，他为什么不行？对，他要继续写他的《梦里月光》，只写了一半就停下复习英语考研了，已经有差不多一年没写过一个字了，这怎么行呢，于是乎他翻出写了一半的《梦里月光》，盯着稿子看了整整一个晚上，看的头昏脑涨，但就是一个字都接不下去了，看来长篇小说的写作还真不能停，写上一半就停下来，要想再接着写下去简直比考研英语还要难。这怎么办啊，他好像再没有其它的什么梦想了，这唯一的梦想难道也要这样夭折吗？他很痛苦，他找不出一丝解救的办法。

　　所幸他在BJ耽搁的时间不算太长，金城电大的函授班才刚刚开课，这学期给他安排了两门课，分别是《古代文学》和《中学语文教学法》。他从学校领回教材，认真的开始备课，不管怎么样，代课是他喜欢做的事，他就要把它做好。

　　时间流逝的很快，转眼间秋去冬来，这期间跟李丽打过好几次电话，但一次比一次短，以至于将近一个月了也没跟她联系，她在电话里总是说她很忙，既要参加考试还要办签证，还有很多出国前的准备工作要做。邺海也很忙，他把自己每天的时间安排的满满的，代课、学英语、学专业课和政治理论、晚上写作，每天充实而快乐。

　　《梦里月光》续写不下去，他就又开始写另一本书——《庄山浪水》，调节紧张的神经，也用来锻炼他的写作能力，整个冬天，他三点一线，奔走在电大、师大和出租屋之间，俨然一个颓废的文学青年，追寻在一条看不见头的路上。

　　冬天，金城下了几场大雪，天气格外的冷。元月十五、十六日，他参加了二OO七年研究生入学考试。这次只有他一个人。

　　经过两天的拼搏，研究生考试终于考完了，考完了，完了就完了，这一次的终结预示着下一次的开始。今年肯定又没有希望，继续准备，明年再考吧，一边上班一边考，离明年考研还有三百多天，明年的复习重点也只能放在英语上，不然年复一年考到何日才能是个了结啊！

　　接下来他要去干什么，他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人总是要吃饭的，为了解决吃饭问题他不得不继续认认真真的去工作，也只有如此了。虽然他有很多的梦想很多的理想，但梦想总是要建立在吃饱饭的基础之上，吃饭都出现问题了还谈什么梦想。人活着首先得吃饭然后才可以去做别的事情——高尚的伟大的事或偷鸡摸狗的渺小的事。

　　试考完了，儿时的梦还不能够实现，去年一年的努力以失败告终，新年带给他的又将会是个什么样的明天，他如在云雾中一般不知所措。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又回到了原来的单位，想想还是先解决吃饭问题，先找个相对稳定点的工作，哪怕就是让他再一次的去NMG大沙漠里修路，他也愿意。民以食为天，吃饭是头等大事。

　　他又回到了从前，又回到了建筑公司，又回到了忙忙碌碌的生活里，短暂的一段学校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这段生活留给他的是什么，难道仅仅是为了英语培训，仅仅是为了了结一个上大学的心愿吗？也许它给他的影响将在一个非常长的时期里方能显现出来，我们暂且就当它是一个美丽的梦吧！梦醒了，生活依旧。

　　接下来需要做的几件事是：学习英语，准备下一次考研，在金城电大兼职代课，如果条件允许他准备继续写小说。调整好心态，好好工作这是最为重要的。在工作之余再去做这些事情。每天学一到两小时英语，然后全力以赴小说创作。重新开始生活，让生活闪出五彩的光茫。

　　想不到单位领导这次倒是非常非常好说话，见他回来，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只是说：“机关经营部缺个人，你想干的话，下午就可以过来上班。”

　　邺海激动的连连点头，高兴的都有些飘飘然了。

　　他又回到了机关办公室，五年前他和张静在一起学习的办公室。这会儿也不知道张静在干吗，想来早已经给孩子当妈了吧，也不知孩子长什么模样？张静那么漂亮的一个人生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呢？

　　“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管好自己的嘴，走好自己的路，问这些干吗？”当他在机关办公室碰见当年的王建设，如今已经升任技术部长的王工程师时，把他美美的批评了一顿。不过已经三十六岁的他仍然单身，仍然住在三楼的宿舍里，仍然喜欢喝啤酒，而且一喝就醉，只不过他再也不会拉着他的手不停的说东说西了，他的宿舍里今年又住进去了两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成天晚上陪着他喝酒，成天晚上听他讲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而他，则是回到出租屋，认真的继续复习英语。

　　渐渐的又开始了按部就班的日子，当然经营部晚上经常会加班，有时候特别迟了他就不回去，直接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将就一晚上。办公室里事还真不少，白天忙忙碌碌，根本没有时间去琢磨考研的事，下班后，坐在回去的公交车上，躺在狭矮的出租屋里，他开始再一次很认真的思考考研的事，开始再一次很认真的研究如何学习英语，他在办公室的电脑上安装了新东方英语词汇速记软件，一有时间就开始背单词，这是李丽专门用QQ发给他的。他又准备了一个二手笔记本电脑，每天晚上背回家继续学习英语，又搞来了新概念英语的DVD教学片，爬在电脑上认认真真的看。

　　考研，仍旧是他的第一个梦想。

　　关于《梦里月光》，他怎么也续写不下去了，内心深处真佩服高鄂，《红楼梦》前八十回不是他写的他都能续上后面的四十回，真的不简单啊！

　　单位上的同事，一有时间就在谈论房价、谈论孩子、谈论股票，房子孩子票子成了他们永恒的话题，就是没人谈起英语，就是没人谈起考研，更不用说谈起自考了。但是邺海的心里很不安份，一旦解决了吃饭问题，紧接着就开始思考他自考的问题，公共英语二连考两次都不及格，无奈之下，他只好选择用三门专业课顶替。如果一切顺利，明年也就是公元二OO七年他就能拿到自考本科的毕业证，长达十年之久的自学考试就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他盼望着这一天，但他又害怕这一天的到来，十年了，每天醒来心中所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自考，真不敢相信，没有试考的日子该怎么过。十年了，他从一个十五六岁的初中生变成了一个二十五六岁的青年，青春已经悄悄的从他眼前走过，过了二十五六的年龄，接下来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接下来也该考虑房子孩子票子的事了，可问题的关键是他心有不甘，他不想让他苦苦追寻了十年拿到的毕业证变成一张废纸，他不想让他魂牵梦绕了很多年的希望落空，他不想让他视为终身事业愿意奋斗一生的文学变成一堆落满灰尘的旧书，他不想把写了六七十万字的日记当成垃圾扔掉，他不想为了自考为了考研而被他渐渐疏远的秦珊继续孤单下去。他不想为了自考为了考研而让妹妹一人承担家里的所有债务。他应该承担起这个责任，他是家里的长子，他是父亲的儿子，父亲借的债应该由他来还，他是个男人，男人就应该勇于承担责任，男人就应该为他们创造更加幸福的生活。

　　理想是理想，现实是现实，怎么样把理想和现实有机的结合起来，成了他思考多年而不解的一个历史性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