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拜天中午考完试,邺海去金城师大找明霞,按照她来信的地址,邺海找到8号公寓楼,楼管阿姨确死活不让他上去,他没办法,只得央求一位正要上楼的女生,上去叫一下明霞。
明霞没找见,结果那位女生告诉了他一个天大的坏消息:“你父亲病重,明霞已经回家了。”和明霞住同一个宿舍的女生说。他如遭雷击,半天没反应过来,那个女生看了他半天说:“上周五回去的,临走说有可能她哥考完试会来找她,让我们转告一声。”邺海便问那个女生:“你知道是什么病吗”
她说:“不知道,是你们邻居给学校打电话说的,你妹妹接完电话就跑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样。”
他着急的连声谢谢也没顾上说,就转身向车站奔去,脑子里总是父亲得了重病,躺在炕上奄奄一息的画面。
他飞奔进汽车东站,幸好下午两点还有一躺班车,赶紧买了票,坐在车厢里,着急的等待着发车,连午饭都忘了吃。
回到家以是晚上九点多钟,天黑了。
他推开门,看见父亲斜靠在炕上,妹妹正蹲在地上给父亲熬药。邺海问她:“爸,你咋了?”
明霞抬起头说:“爸的两条腿摔断了。”说着就哭起来,只听见父亲在炕上说:“别哭了,哭能顶啥用,我还行,你们都跑回来干吗?”
“在哪儿摔的,咋摔成这样了?”
父亲抬起头,点了根旱烟说:“放羊时摔的,已经好几天了。”妹妹把药从砂窝里倒出来,端给父亲喝,父亲端起碗,一口气就喝完了,口都没涮一下,紧接着又开始抽烟。妹妹递给他一杯水,他放在炕沿上。
邺海问明霞,明霞哭着也说不出来个眉眼,只给他在炉子上炒了盘洋芋丝,就着干饼子,他吃了顿饭。
后来他总算弄清楚了事情的整个经过。
是这样,县上从去年就下发了一个文件给各村镇,禁止农民放牧,说是要保护植被,保护退耕还林的成果,这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是要落实下去,各村镇都有各自的难处,因为在陇东黄土高原地带,好多农民家里都养羊、羊牛、养驴。一有闲时间,就赶出去到外面吃草,祖祖辈辈就是这么过来的,突然之间,不让放牧,牛和驴还好说,铡点草或者拌点料都还能应付,可羊不行,羊不吃干草,也不吃饲料,羊就吃嫩草,就喜欢在山坡上吃草。
于是当地百姓和乡镇干部就开始上演了一幕幕“猫捉老鼠”的游戏,乡上干部下来检查时,老百姓就把羊赶回家,干部一走,继续赶出去吃草。习以为常,干部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应付应付完了,结果没承想,今年刚过完年不久,听说从某个乡镇提拔了一名镇长当副县长,主抓退耕还林和农村工作。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要求各乡镇住村干部,必须落实上面的政策,保持水土流失治理,保护退耕还林成果,先从农民放羊抓起,采取强硬措施:第一次罚款警告,第二次直接强行没收。并且将这项措施和乡镇干部的工资及奖金挂勾,一个月抓不住几个放羊的,一分钱工资没有不说,还在全体职工大会上点名批评。
无奈之下,住村干部四处展开了大规模的抓捕行动,这一次是真抓,父亲说他被抓住了一次,每只羊罚款一百元,当时一只羊市价三百元左右。他们家共二十只羊,一下子被罚走两千元,这简直要了父亲的命,父亲咬牙交了罚款。但羊毕尽是活物,是活物它就要吃草,要吃草就必须赶出去放养,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白天不敢出去,就只好采取夜间行动。听说有一段时间几乎村子里养羊的人家,晚上六七点吃完饭就睡觉,凌晨一两点钟准时起床,把羊赶到山坡上吃草,吃到天快亮时再赶回来圈好。父亲也一样,那天,天刚好下着雨,他黑灯瞎火的一个人赶着羊刚走到后面的山沟里,由于雨太大,路面湿滑,父亲不小心一脚踩空,从一个悬崖上摔下去,一直到第二天天大亮,同他一起放羊的刘老汉才发现了他,赶紧在村子里喊了几个人把父亲抬回家,叫了村上赤脚医生给父亲简单的包扎了一下,送到县医院一检查,两条腿粉碎性骨折,而且右腿有一根骨头刺进了主动脉血管,必须立即实行截肢手术。父亲那时候失血过多,已经有些昏迷,是邺海的大伯签的字,做了手术。父亲在医院里躺了半个月,渐渐的恢复了精神,但是当他发现自己的两条腿没了时,忍不住又老泪纵横。在乡亲们的照料下,父亲回到家里,拖人将二十只羊全部买掉,一部分付了医药费,还剩下不到两千块钱。
父亲有一句没一句的给邺海讲述了摔伤的过程,头埋进了怀里,邺海抱怨着说:“为啥不给我打电话?”
明霞接过话茬说:“是我不让父亲打,你不是说这两天考试吗?就没打扰你。”
“那为啥不早给明霞说呢,在医院里你一个人咋过呀?”
父亲说:“没事,有你大爹他们照顾着,后面回到家里后,是老张(隔壁张满栓)给明霞打的电话。我本来觉得自己一个人还能行,不想拖累你们。”
邺海的眼里含着泪水,再没说什么。一直在家里待了整整一个星期,每天陪着父亲,给他做饭、熬药,妹妹也是,成天守在父亲身边。父亲劝他回去上班,他不去,又劝妹妹回去上学,妹妹也不去。她说:“我们都走了,你一个人咋办?走路不方便,连口水都担不回来,摔成这样地里活也干不成了。”
邺海试探着说“要不我回来照看父亲,在家里学习也一样。”
父亲说:“你们都去,别管我,你说的轻松,你一回来,拿什么供你妹妹上学,拿什么还帐,前几年借别人的两万多块钱还一分都没有还,你倒说的容易。”
邺海勾下头,想想也是啊!这可怎么办呢,他在单位上工资又不高,每个月就那么几百块钱,一年下来也攒不了几个钱,妹妹又在上学,还要花很多钱,这不母亲刚走,不用吃药了,父亲又摔成这样,这可怎么办啊?他深深的自责,陷入了无边的痛苦之中,为什么老天爷总是这般的不公正啊!
僵持了几天,一直没理出个头绪,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
这天中午,他们照例和父亲在一起吃饭,这时候明霞说话了,她说:“我和哥哥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我们不放心;让哥哥回家来伺候你,很不现实,既耽搁了他的前程也断了咱家的经济来源,我辍学了回家来也不合适,好不容易才考上大学,就因为这点困难辍学,我不甘心,所以我想还是让父亲跟我们一起出去吧,不管是跟着哥哥还是跟着我,只要我们俩有一个人在您身边,就能够照顾你的正常生活。”说完后静静的望着她哥。
邺海好像醍醐灌顶,一下子理清楚了头绪。是啊,让父亲在家里养病,怎么样都没办法解决,那么换个角度让父亲跟他们到外面去,问题一下子就解决了,他不仅在心里暗暗佩服妹妹,这个主意他咋就没想到呢,他一直在思考着该如何照顾父亲,但从来没想到让父亲跟他们出门,住在他们身边,岂不是更好。
他说:“那就让父亲跟着我吧,你还要上学,我反正一个人租了房子,父亲和我住刚好合适。”说完他期待的看着父亲,父亲半天没啃声,只顾着一支接一支的抽烟。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在屋子里转着看了一圈说:“也只能这样了。明天把你大伯找来商量一下,家里的地让他种上,把家里的钥匙给他,让他隔一段时日上来瞅一瞅。”
邺海说:“好,我明天就去叫他。”他已经在心里开始规划父亲到了酒泉后该如何生活,白天他要上班,这样的话需要给他买个轮椅,他就可以自己推出来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晚上回来他就做饭,父亲就和他睡一张床上,他到工地上弄块大木板,把床往大弄一下。
家里一切收拾妥当,他找了辆三码子,带上父亲的行李,和大伯告别,临行前,父亲特意把母亲的一张照片拿出来,让他装好,带到酒泉。
几经周折,他们在金城车站下车,他在车站跟前找了个招待所,住一晚上,让父亲休息休息,第二天再去酒泉,吃过饭他到火车站去买票。
没想到在火车站碰见了王经理,他提个包匆匆忙忙的往进走,邺海刚买了票往出走,迎面碰上。
“你咋在这儿?你这几天跑哪去了?”他大声的问。
邺海说:“我回了趟家,我父亲腿受了伤,我去把他接过来,刚买了明天的车票。”
他说:“工地上出事了,你现在就跟我上酒泉,把一些手续办一下,我们被当地建设局清退了。”
“出啥事了?严重吗?”
“塔吊倒了,砸死了人,公司董事长已被拘留。”
邺海惊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傻乎乎的问:“那咋办?”
“你赶紧去买张今天的票,跟我上酒泉,有好多安全资料在你跟前,事关重大。”
“好,你等我一下,我去给父亲说一声,让我妹妹先照顾几天。”
邺海飞跑回宾馆,妹妹见他脸色苍白,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就问:“咋了?”
他说刚买票碰见他们经理,工地上死了七个人,到处找他,他现在就去酒泉,父亲先在这儿住几天,他上去处理一下再来接父亲。
父亲一听也慌了神,赶紧问他:“要不要紧?跟你有没有直接关系?”
他说:“现在还说不上,不过我的安全资料很齐全,我只负责资料,我上去看一下,火车马上就要开了,我们经理还在车站等我。”说完就跑出宾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