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雪立在原地呆愣半晌,看着冬阳一路奔跑着、半回头挥手朝自己告别的身影,一瞬间,好似周围所有的人潮都退去,岑夜雪的眼里只剩下这个肆意奔跑、尽情绽放笑颜的少年,所有的声音都化作遥远的风呼声,在岑夜雪心底荒凉的沙漠上吹来了生命的种子,风一吹,遍地开花,灿烂极了。
冬阳在手上写的字岑夜雪有些舍不得洗掉,像粉丝舍不得擦掉偶像的签名一样。虽说她的性格偏感性,常常容易感动,却也有十分理性的一面,遇到某些事时,明白遵循理性行事才是自己应该选择的。
当天夜里,岑夜雪就把手心上的字洗掉了,也把冬阳的电话号码存在了手机通讯录里。
毕竟是第一次知晓情事,第一次对一个人动心,了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除了感受什么都不会,不知所措的心绪像吸入的氧气混入血液爬满岑夜雪的四肢百骸。
整个寒假,岑夜雪只是像收到一件礼物一般存着冬阳的电话号码,却从来没想过要给他发点什么消息,甚至忘记自己也应该把自己的电话号码告知他,青春里所有的懵懂无知都隐藏了一份怯弱和小心翼翼。
开学后的某一天中午,大家都还在食堂吃午饭没回教室,食堂的饭挺难吃的,岑夜雪毫无食欲地吃了点很快就回教室了,这天冬阳也吃得很快,他面色沉郁地走到岑夜雪附近,与她隔着两张课桌的距离,开口时声音略显低沉,带着点失望的情绪,“岑夜雪,你到底有没有存我的电话号码啊?”
“存了啊。”岑夜雪停下手中写字的笔,略感到不解,冬阳怎么会觉得自己没有存他的电话号码呢?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把电话号码给他,忙在草稿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撕下来递向冬阳,“这是我的电话号码。”
冬阳一直困惑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心情瞬间好了很多,笑着走过来,略弯着腰以使上半身跨过空课桌,伸手接住岑夜雪的纸条,“谢谢。”
他看起来很开心?岑夜雪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想了,他是因为自己所以这么开心吗?
两人虽知道了对方的手机号,都互存着号码,可也找不到联系的理由。
收到来自冬阳的第一条消息时,那晚岑夜雪正坐在爸爸的出租屋里一边刷题一边掉眼泪。爸妈又因为钱的事情大吵大闹起来,吵架声自带喇叭音效,极度愤怒抱怨的情绪使得声音听起来格外恐怖,他们甚至还互相掐打了起来。
四平方米左右的小租屋,做饭的煤气灶和切菜台与睡觉的小床全挤在里面,房间里飘散着一股难闻的煤气气味和剩菜气味。岑夜雪能腾出来的学习的地方只有用来吃饭的小长条形塌木桌外加一个沾满尘灰的圆形小塑料凳,活动空间十分逼仄;木桌其实不高,这样坐着,不仅腿脚不舒服,而且上半身总是半弯着,对腰椎不好,对视力也不好。
本来学习条件就差的不行,一吵架,糟糕的学习环境就变得更加让人难以接受了。岑夜雪很难过,爸妈根本不理解自己的委屈,一点也不考虑自己的感受,在女儿面前吵得再怎么难看他们都不在乎。
“你们能不能别吵了?!我正在看书呢,需要安静。”
“我这个女儿只怕脑子有问题,天天只知道看书,完全就是疯了。”
连自己的妈妈都不理解自己,也从不认真去想怎样才能真正把一个家经营好,家里只有无休止的争吵。实在是受不了了,再也无法忍受如此闹心的争吵,岑夜雪将笔放下,从小凳上猛地站起来,冲出门外。
岑爸爸察觉出异样,急忙也奔了出去,好不容易追上她,在狭窄的楼梯处拉住她细瘦的手臂,“岑夜雪,这么晚了你跑出去做什么?”
“我不想待在那里听你们吵架,特别烦,我今晚宁愿去睡大街也不想和你们待在一块。”岑夜雪故意把话说得特别重,也不管伤不伤人,只想发泄自己的不满与委屈,拔腿就想往楼下跑。
岑爸爸使劲攥着她,睁大的双眼微微显现着怒气,“你妈就是这种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怎么也这样犟?”
“我现在是这种性格完全拜你们所赐!”岑夜雪的眼神含着凶狠的怨怼,从小到大,爸妈似乎就不怎么关心自己,觉得喂饱了饭、有床可睡觉、感冒发烧了能治好就行,很少从他们身上感受到亲近、温暖的感觉。
岑夜雪用尽全力扭动着自己的身子从岑爸爸的拉扯中挣脱出来,径直朝一楼狂奔下去,走到了几乎无人的大马路上,夜已经深了,只有路灯还在洒着清冷的白色光亮,虽给行人照亮了前路,却丝毫不含暖意,反倒给夜行人披上了一层落寞的外衣。
真寂静,这个世界看起来那么大,可真正要找一个温暖舒适的安居之所时,就会觉得这个世界是不是太小气了,哪里都难成容身之所。
“岑夜雪,你走去哪啊?回去吧,不要再走了,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不安全。”岑爸爸不依不挠地跟在岑夜雪身后劝着她,苦口婆心。
她确实不知道可以去哪?应该去哪?马路两边的商店大门、居民住处家门都是紧闭的,三四家较高楼层的窗户还透着点白色或黄色的光亮,或明或暗,不知里面又有怎样的故事,不知是否如自己一般只想逃离。
想到“归处在哪”这个问题,岑夜雪被一阵挫败感击倒,顿时垂头丧气起来,眼皮无力地往下耷拉着,目光无神,看到的全是迷茫、全是悲观的想象,路灯下的影子宛如一枝枯死在插瓶中的败花。
“走啰,回去。”岑爸爸看出她颈背佝偻间透出的落寞感伤,柔声哄着劝着,上前拉住岑夜雪的手臂往回走。
岑夜雪决定不闹了,乖乖地回到租房内,岑妈妈还是一副生气的模样,一见到岑爸爸,一张嘴还是忍不住用难听的话骂了起来,见女儿作势又要出走,只好不甘心地扁了扁嘴,眼神幽怨极了。
她知自己的妈妈纯粹就是爱闹,好像不大吵大闹岑爸爸就不会意识到她心里的不满和怨愤,非得用大吼大骂的方式说出来才舒心,像个从未被满足的小孩一样,这么多年了,岑夜雪不是看不清,但没法习惯。爸妈是爱自己的,可他们并不知道如何爱孩子。
想着家里这些糟心事,岑夜雪就觉得头疼极了、绝望极了,打开手机看到有一条新短信,点开一看,竟是冬阳发过来的。
“岑夜雪,明天的晚自习取消了,可以周一再去学校,看你没进班级QQ群,应该不知道消息,提醒一下。”
“谢谢。”
“不用谢,我们是朋友嘛。”
朋友?原来冬阳早就把自己当朋友,对于身边没几个朋友的岑夜雪来说,这话像冬夜里的一簇火,很温暖,她一边无声地掉着眼泪一边感受着心底流过的一股暖流。有时候,不甚亲近的人给予的一句问候和关怀让人觉得他们比亲人更理解自己,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
冬阳和岑夜雪的交流话题好像就局限在作业、补不补课上面了。这天的最后一节课任课老师为了让大家放松一下,决定用投影仪放电影,不放课件PPT了,同学们都很兴奋,发出一阵欢呼声,只有岑夜雪抱着书和笔走出了教室,她想继续刷题。
这真的是岑夜雪一生中最拼命的时候了,除了考大学这个目标,其它都不想,心无旁骛地做着一件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最后的结果会是什么样,都没什么好后悔的了。
教学楼的最高一层楼是空置的,教室里堆着许多积着厚厚一层灰的课桌,岑夜雪随便选了间教室,前门好像很难推开,便从后门进去,讲台还算比较干净,用餐巾纸擦了几下后就站在讲台边开始学习。
快下课的时候,岑夜雪忽然听见一阵推门声,有人在推前门,前门后面摆了一张课桌,难怪之前自己推不开,可现在位于门外的这个人的力气实在不小,课桌被那人推得直往后退,与地面发出的摩擦声吱吱作响,挺刺耳的,岑夜雪被这阵势给吓住了,紧盯着教室前门不敢动。
大白天不会闹鬼吧?不可能的,可能是哪个管理教室的老师来了,绝对不会是鬼,大白天哪来的鬼啊,她脑子里胡思乱想着。
当门彻底打开,那人从门外走进来时,岑夜雪完全被眼前这张笑脸惊到睁大了双眼,心里闪过一万个问号,简直傻掉了。
冬阳?他怎么找到自己的?他来做什么?
“找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你了,岑夜雪,这是今天语文老师布置的作业,我看你不在就帮你记了下。”冬阳大步走过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长腿迈出来的步子显得矫健又潇洒,将手中捏着的纸条递给岑夜雪。
原来是为了这个。岑夜雪伸手接过纸条,神情仍旧是愣愣的,“谢谢。”
“不用谢,我走了,拜拜。”说完,冬阳心满意足地转身离开了,走的时候还把门轻轻带上了。
下课铃一响,岑夜雪就回到了教室,还有同学刚从座位上站起来准备离开,其实语文老师已经把周末布置的作业写在了黑板上,冬阳不送纸条给自己她也能知晓。
后来某个下午,当岑夜雪在教室自习时又收到了冬阳的短信,还是关于补课提醒的事情,岑夜雪很感谢,冬阳对她来说,可能更像朋友吧,转头突然相遇时会互相打个招呼、然后擦肩而过的朋友,不会有再多其它的故事。
就像那天,她抱着一摞书搬去教室时,正巧看见冬阳拿着一根长长的望远镜从教室隔壁的教师休息室门前走过,转头后与岑夜雪的视线相撞,冬阳平平淡淡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她浅浅一笑,笑得很腼腆,左右挥动着右手回应着他,岑夜雪很珍视这种不被他人无视而是被看见的感觉。
冬阳,谢谢你出现在了我难熬的高中生活中,岑夜雪这样默默想着,看着窗外立在枝头上啾啾鸣叫的鸟儿弯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