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眠从拳馆里出来,没有丝毫意外。
如果他父母想告诉他早就告诉他了,哪能等到自己来问。
就比如,自己刚进幼儿园那会,没有一个人愿意和他玩。
程扬拉着他,在他痛哭流涕中告诉他事实——
“儿砸啊,爹告诉你为什么他们都不和你玩,因为,”程扬一手臂圈着小程眠的脖子,一手慢慢悠悠地清点着器材的数目,吐出的话却十分冰凉:“因为——你太丑了!”
“你妈妈和我的优点你是一点都没有继承到啊,”程扬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停止挣扎的儿子,一脸沉痛道:“你看看你这小身板,既不像我一样强壮,也不像你妈妈那么柔美;又瘦又壮,跟个什么似的。”
“你再看看你这张脸,除了一双像极了你妈妈的眼睛除外,简直不能看了;当当男子汉,跟个小姑娘一样。”
“说出去,人家谁敢信你是我程扬的儿子?!”
“要不是心疼你妈,我都盘算着给你添个弟弟妹妹了。”
“唉——我也不求你出人头地、光宗耀祖,你就平平安安、开开心心地过完这一生就好了。”
程眠呆愣,他不明白长得好看与否的意义何在。但是他想,他不能丑,她会嫌弃的。
可是,她是谁呢?
小程眠一直认为自己奇丑无比,丑得惨绝人寰,丑得不配站在他父母身边。
以至于后面打架的时候都是闷着头直接动手,绝不多说一句话——绝不留时间给他们进行二次心理创伤。
后来初三的时候,自己收到过几次情书,但是他爸爸的“肺腑之言”犹如昨天之事。
于是程眠单方面认为这是一种嘲讽,他在对方烧红的脸,结结巴巴的语言组织中问了班级姓名,然后一本正经的全部告诉给老师,详细到女生的神态动作。
到高中的时候,他逛菜市场被星探盯上,程眠忍无可忍把人给打一顿。
那时候他说什么来着?
“死骗子!下次再我看到你,你就等着去局子里喝茶吧,里面的警察叔叔都板正着呢!”
回到家后他把这件事说给他妈妈听,然后程扬在门外睡了一个月。
经过禾念的努力,程眠一直坚信了十多年的东西逐渐崩塌,然后在擂台上跟他爸打了四场,两输两赢。
程眠抬手压低了帽檐,拿着手机慢吞吞地打字。
郁周周周周周周(女朋友):你的车子什么时候来取
郁周周周周周周(女朋友):今天有时间吗
郁周周周周周周(女朋友):我刚好在家
CM(小刺猬):有,现在去
郁周看着手机界面,愣了好大一通神,然后迅速从床上爬下来,冲到化妆台收拾自己。
程眠来的时候,是郁周亲自出去接的,手里还拿着一支刚从花房里剪下的红色玫瑰。
程眠手插在宽大的兜里,并没有接下那支玫瑰,只笑:“难道送玫瑰这种事情不该由我来做吗,女朋友?”
郁周笑得开怀,将那支玫瑰插进对方黑色毛呢大衣的口袋里,转动着角度。
鲜红的玫瑰映着程眠白皙骨感的手腕,郁周看了看,颇为满意。
“鲜花要美人来衬。”郁周打趣。
程眠伸出手,连带着那支玫瑰,将花别在小姑娘的耳后,附和道:“人比花娇。”
郁周扬着眉眼,不算重地踩了一脚程眠,“进屋吧,外面冷。”
——
今天难得的好天气,周一的正午,暖阳落满人间。
郁周写完一道编程题,转头发现原本应该坐在她左边的许务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
她慢吞吞地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下一口水。
手机震动一下,是坐在对面的周畅发来的。
一道编程题目。
正好就是她刚刚才扣出来的题目,郁周利落将自己的答案拍照发过去后,放下手机继续做题复习。
——快期末考试了。
许务卿径直走向校门口,寒风凛凛中站着一个人。
林丹枫等了很久很久了,从早上第一班公交车下下来,到现在已经临近十一点。
他看到来人,迅速跑过去。
许务卿拒绝的话还没出口,林丹枫就直挺挺地摔倒在她身上。
许务卿:!!!
“林丹枫你给我起开!”
无人回应。
许务卿:“林丹枫!”
许务卿连叫几遍无人回应,对方整个身躯全部倾倒在她身上,他的呼吸拂过脖颈,不正常的温度,带起阵阵颤栗。
许务卿:“林三月?”
这一声极小,像是压着了什么似的,却又带着一丝丝的慌张。
许务卿抱住趴在她身上的人,转头喊后面的警卫,“叔叔!叔叔!”
郁周接到程眠消息的时候,自己刚从食堂吃过午饭回到图书馆自习室坐下。
郁周看着还没有回来的许务卿,打字过去:“便宜林三了。”
卿卿心里有顾虑,喜欢而不自知;也许是知道的,不敢承认而已。
走得最是决绝,然后爱恋与愧疚、遗憾与后悔一起,扎得也最是痛心。
郁周想,当初卿卿说她自卑的时候,这话的真假怕是只有她自己才知道了。
手机又震动一下,是对面周畅的几句表示感谢的消息。
卿卿说周畅似夏夜中不败的玫瑰,那她自己就是骄阳化身。
自卑?
谁见过骄阳露怯?
郁周小声跟旁边的同学说了一声谢谢,在对方让出的小小过道中出去。
——
许务卿疲惫地坐在病床边,盯着还没有醒的人。
自己的手被对方紧紧地攥着,指尖已经泛白,看不出丝毫血色。
在大红色的美甲映照下,像是她小时候看的鬼片中的披发女鬼。
可是手的主人并没有任何想要抽出的想法。
许务卿看着自己的手,而后闭了闭眼,她想,她栽了。
“林三月,你说的话还算不算数啊?”许务卿另一只手抚平林丹枫微微皱起的眉头,喃喃低语。
你说的,让我收留你的话还算不算数。
你说的,要娶我的话还算不算数。
“算数,你对你说过的,所有的话都算数。”
林丹枫刚醒,还发着烧,这会嗓子疼的厉害,却一字一字咬得极清,“十年、二十年、一百年,只要我还活着,就算数。”
“哪怕我死了,尸骸深埋地下,我的灵魂依旧以此为圭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