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赵海明下了飞机就直奔清都大学，并且给安语发了消息。

　　“小语起了吗，叔叔到学校门口了。”

　　安语在教室里接到消息，看了一眼。

　　她心里一抖，知道终究躲不过。

　　“我马上下课。”

　　校园小径上三三两两的同学结伴而行，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在柏油马路上，摇晃着斑驳。

　　安语在看到赵海明的时候还是忍不住有点难受。

　　或是想念，亦或是不舍。

　　叔叔好似苍老了许多。

　　安语忍着心里的情绪走到赵海明身边。

　　赵海明依旧一身西装，微笑着搂过安语：“小语又长高了。”

　　安语抬头红了眼眶，忍着泪水，看着他点点头。

　　虽然从小到大赵海明很少陪在安语身边，甚至给她发个消息，打个电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是现在的安语已经不再纠结那些了，她不会抱怨为什么自己没有叔叔的陪伴。

　　她总是觉得自己足够幸运遇到了叔叔，让她衣食无忧。

　　在校园里的一张椅子上，两个人顺着小路聊了一路，坐下来休息。

　　赵海明引出了正题：“小语，你是还在犹豫什么吗？”

　　安语一愣，望着远处，脑海里浮现一个身影。

　　“叔叔，”安语转过身子看着赵海明，“我不想跟你们去新加坡。”

　　赵海明还是很惊讶：“为什么？你知道的叔叔阿姨在新加坡定居之后更改国籍也是迟早的事，这意味着我们以后可能都不会再回来了。你以后就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在清都，你一个女孩子，我们怎么放心？”

　　安语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她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

　　安语很认真地说道：“叔叔，我谈恋爱了，我不是一个人了。”

　　赵海明嘴微微张着，眼睛缓缓睁大。

　　他不怎么关心安语，都没有意识到安语长大了，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

　　“谈恋爱了……”赵海明重复着：“他对你好吗，他人怎么样，他家里……”

　　“叔叔，”安语打断了他的话，“我是个成年人了，这些事情我自己能做主了。”

　　赵海明微微愣住，意识到安语说的话之后欣慰地笑了：“我们小语长大了。”

　　赵海明眼眶微微红润：“那约出来吃顿饭，让叔叔见见。”

　　安语点点头：“好。”

　　“阿尧，我叔叔回来了，他想见见你，你现在有空吗？”

　　方默尧在公司收到了安语的消息，没有任何犹豫，回了一句：“我有空，等我。”

　　安语和赵海明在餐厅等着，方默尧很快就到了。

　　方默尧看到了安语，缓缓推开门走进来，当他靠近赵海明，看到他的样貌的时候，整个人愣在原地。

　　面前的这张脸和记忆里的缓缓重合。

　　方默尧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他只感觉天旋地转，拼命地站稳。

　　眼眶忽的红了。

　　他准备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只是呆呆地愣在原地，盯着赵海明，心脏跳得乱了节奏。

　　安语注意到方默尧的不对劲，看着他痛苦的表情上前安慰道：“你怎么了阿尧，你不舒服吗？”

　　方默尧移开目光，缓缓摇头：“我没事……”

　　赵海明根本没有认出他，看着他不舒服也附和道：“那先坐吧。”

　　三个人落座后，安语介绍了一下赵海明：“阿尧，这是我叔叔。”

　　方默尧尽量平静，可是眼里溢出冷漠，挤不出来一点笑容。

　　安语又介绍了方默尧：“叔叔，这是我男朋友，方默尧。”

　　这个名字如闪电般刺进赵海明的耳朵，他慌了神，仔细看了看方默尧，他甚至不敢相信，一度认为只是重名了。

　　赵海明挤出不自然的神色，伸出手：“默尧……你好。”

　　方默尧低着头看到了伸过来的手，抬头伸手回握：“叔叔好。”

　　赵海明端详着方默尧的脸，跟记忆里他小时候确实很像很像。

　　意识到这一点，赵海明开始不敢直视方默尧的眼睛，低着头一言不发。

　　安语见大家情绪低落，也很疑惑到底是怎么回事。

　　安语小声在方默尧耳边问了一句：“阿尧，你们认识吗？”

　　方默尧眼眸一颤，大批回忆猛的涌进脑海，像飓风一般冲击着方默尧的脑袋，嗡嗡作响。

　　方默尧扶着额头握紧了安语的手，哑着声音：“我们能回去吗……”

　　安语感受到方默尧的不舒服，瞟了眼赵海明，他依旧是闷着声，安语问道：“叔叔，阿尧可能今天不太舒服，改天再约行吗，我们先回家。”

　　赵海明缓缓抬头，眼眶早已红了，尽量微笑着回应安语：“好，你们先回去吧。”

　　方默尧起身，皱眉牵着安语，泪水在眼眶打转，越过赵海明大步往外走。

　　留下的只有背影，逆着光的背影。

　　就像小时候赵海明离开时那样决绝。

　　唯一不同的是，离开的方默尧眼眶里含着泪水。

　　到室外之后，方默尧领着安语到了车里。

　　他深呼吸，表情呆滞。

　　安语凑近方默尧，看到他红着的眼睛，心里缩紧：“你怎么了阿尧？”

　　方默尧扭头看着安语：“我没事，先送你回学校。”

　　一路上两个人没有说一句话，安语疑惑了一路。忍到最后跟方默尧告别后才给赵海明打了电话。

　　“叔叔，你跟方默尧认识吗？”

　　电话那头愣了很久，安语还以为他挂了电话。

　　“叔叔？”

　　赵海明扶着额头，如鲠在喉：“认识。”

　　安语察觉到了他们俩一定是认识的，也没有过于惊讶。

　　毕竟盛世集团合作的项目太多了，圈子很广，赵海明也是混在这圈子里，认识也算正常。

　　“他……是我的孩子。”

　　听到最后两个字，安语拿着手机的手一抖，心跳都停了几拍。

　　安语只觉得心脏很难受，紧锁着眉头，捂着胸口问道：“什么意思……”

　　赵海明还是说出了一切。

　　方默尧很小的时候，作为上门女婿的赵海明在方丽芸怀孕期间出轨，赵海明跟方丽芸大闹了一场，一家人撕破了脸。

　　盛世集团股票大跌，集团内部混乱一片。

　　方丽芸也因此流产，情绪极其不稳定，整天患得患失。自此患上精神类疾病，靠药物维持。

　　那段日子每当她看到方默尧的时候，总是会想起赵海明，她会生气，咒骂方默尧，骂他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方默尧的那段日子每天充斥着尖叫声和撕扯的声音。

　　有时候他为了不让方丽芸生气，只好躲在小小的衣柜里不让方丽芸看到他，这样也就不会挨骂挨打。

　　在那个还无法明辨是非的年龄，方默尧只觉得世界是灰暗的，从来不明亮开阔。

　　他感到痛苦，但是小小的他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方式了断。

　　那时候在中间起到调和作用的方家的保姆给赵海明不止一次打过电话，说了太多家里现在的状况，可是赵海明没有一次心软，甚至从没考虑过还那么小的方默尧。

　　赵海明净身出户之后跟那女人结婚，日子依旧是逍遥。

　　本来一直是吃软饭，靠着女人上位，后来也开始打理公司，做了一番事业。

　　“确实很对不起他们……”说到最后，赵海明早已泣不成声。

　　电话这头的安语泪水也早已打湿了一片衣襟。她只是死死地咬着嘴唇，让自己不发出声音。

　　听着赵海明说这些，安语的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总是会联想到方默尧，想到他受过的委屈。她心痛，为什么这么好的方默尧要承受这些、经历这些。

　　早知道他所受的这些苦，她当初一定会鼓起勇气走向他，不顾一切地去爱他，好好爱护他的伤疤。

　　“他是个好孩子，这我知道，他不愿意见我，我理解。把你托付给他……我也放心……”

　　安语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她垂下头，双手捂着耳朵，一声不吭地挂了电话。

　　安语现在只觉得脑子太乱，心里痛苦不堪，她一时间无法接受赵海明所说的话。

　　她印象中很儒雅的叔叔曾经却做过如此伤天害理的事情，叫她怎么接受。

　　于她有恩、让她锦衣玉食的叔叔却伤害过她最爱的人。

　　太阳升得很高，周围的一切人都模糊起来，阳光变得刺眼。

　　安语没想别的，只是想见方默尧。

　　她忽的起身，刚迈出一步就眼前一黑，踉跄几步，但还是稳住了身体快步走到校门口，打算去找方默尧。

　　刚一走到门口，那辆熟悉的车还停在角落里，一动不动，安语一眼就看到了它。

　　她泪水落下，脑袋一片空白，掠过重重人影飞奔过去。

　　方默尧看到安语，没顾别的，下车迎上她的拥抱。

　　安语在抱住方默尧的那一刻放声哭泣起来。

　　方默尧揉搓着她的头发，紧紧贴着她的脸颊，轻声安慰道：“怎么了，安语……”

　　安语在缝隙里闷声哭泣着：“为什么……不告诉我……”

　　方默尧知道安语指的是哪件事。

　　他为安语抹去泪水，看着她哭得都要碎了，心里也不好受，温柔抚摸她的脸颊：“你都知道了？”

　　安语不吭声，睫毛沾满了泪珠。

　　方默尧弯腰，额头轻抵着安语的额头：“都过去了，我不想因为我让你对你的叔叔有别的看法。”

　　没等安语说些什么，他又紧紧抱住了安语：“你也不要讨厌他，他把我们安语养得这么好……”

　　安语贴在方默尧胸膛，大颗大颗的泪珠掉落。

　　听到方默尧灰暗的过去，她真的好像比他自己还痛苦，还难受。

　　抱着方默尧，一闭上眼，脑海里全是小男孩躲起来的画面，还有他恐惧的神情。

　　想到这，安语踮脚，轻轻含住方默尧的嘴唇。

　　方默尧反应过来，下一秒化被动为主动。

　　安语听着方默尧的心跳，平静而稳重，像是真的释怀了。

　　她庆幸，她接住了脆弱的方默尧。

　　“阿尧，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学计算机吗……”安语盯着方默尧认真说道。

　　“其实是因为你，我那时候以为你还在上学，我想跟你一起……”安语渐渐低下头去，声音委屈：“我想告诉你，还有我，很爱很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