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栀悸安静的吃着餐盘里的饭，四个白瓷碗在筷子的碰撞下发出清脆的响动。

　　黎汿敛回想起刚刚打餐时的场景，在他话音刚刚落下时，林栀悸的一双杏眼就定定的看着他，目光带着灼热，烧的他有些心虚。

　　太唐突了吧。黎汿敛懊悔的想。

　　他似乎忘记了，眼前的人与他见面相识不到一天，那份不应该存在的熟稔营造了一场错觉。

　　就好像他们已经认识很久了一般。

　　黎汿敛放下筷子，搁在了橘色的餐盘里，他抬起头，就对上了林栀悸的眼睛。

　　顶光没有夺取林栀悸双眼里的神采，她看着黎汿敛，在他的目光中开口：“黎汿敛，如果你真的愿意帮我的话，我可以来向你请教竞赛题吗？”

　　黎汿敛的眼前，现实与回忆两相重合，太阳的光终于从云层里透出来，穿过纱窗，滤成点点的碎光。

　　晃了他的眼。

　　“当然可以。”黎汿敛正视着林栀悸的双眼，认真道。

　　§

　　黎汿敛不喜欢午睡，他趁着四下皆静的时候翻开竞赛题选的扉页，捏了一只自动铅笔在手上，轻轻拉开了窗帘的一角。

　　中午教师里午休的人不算多，寄宿生都回宿舍午休了，黎汿敛很享受这样的安静，他读着书页上的题干，在一旁的草稿纸上演算着。

　　“你在写竞赛题啊？我刚好有一道题，可以问你吗？”他落下最后一笔，为这一题画下句号，林栀悸不知何时已经探头看了过来，小声地问他。

　　黎汿敛接过林栀悸手中的竞赛题，拿了一张空白的A4纸，示意林栀悸和自己到教室外面的走廊上去。他修长的手指握着铅笔，给林栀悸讲解题思路：“微粒在电场中静止，说明电场力与重力平衡，可以根据平衡条件求微粒的带电量，根据电场方向判断电性。”

　　林栀悸点了点头，黎汿敛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们设微粒带电量为q，那么可以得到q·U/d=mg，解得q=mgd/U=2×10的负六次方×10×1.20×10的负二次方=2×10。”

　　黎汿敛在算式末尾落下一个点，他征询的看向林栀悸，而后道：“其实这道题并不难，你是不是对高二的知识点还不够熟悉？”

　　林栀悸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她抬头望着黎汿敛，露出了她一贯的淡笑：“是的，刚刚往后看不久，还不是特别明白，不过答案是微粒带负电。”

　　“答案是对的，以后有不懂的，也可以一并问我的。”黎汿敛点了点头，随即又道，“回教室吧，你睡一会，下午比较有精神。”

　　他看着林栀悸轻快的背影，垂眼看着手中的稿纸，没有动作，只是静静地站着，任由阳光滑过。

　　§

　　“敛哥，好羡慕你们走读生啊呜呜呜。”傅禹竹作痛哭壮挂在黎汿敛的身上，黎汿敛单肩背着白色的书包，扒掉了傅禹竹勒住他脖子的手。

　　傅禹竹嬉皮笑脸的拍了一把黎汿敛的肩：“黎汿敛，明天给我带水果吃吧。”

　　黎汿敛侧头瞥了一眼傅禹竹，淡淡的道：“为什么要给你带水果？”

　　“求你了敛哥，我这周忘记带了，没有水果吃我会死的。”傅禹竹装模做样的趴在黎汿敛的肩头上，仿佛遭受着莫大的痛苦。

　　黎汿敛笑了，他的唇角有一个淡淡的梨涡，伸出手指戳了戳傅禹竹的发顶，让他离自己远一点：“给你带就是了，你看看你像什么样子。”

　　傅禹竹见已经到了校门口，便从黎汿敛身上直起身来，他冲黎汿敛招招手：“敛哥，我回宿舍了啊。”

　　黎汿敛没回头，只是伸出手随意招了招，身影消失在人群里。

　　他走进人群，就看见林栀悸正朝着校车走去，黎汿敛看了眼手上的手表，看到了司机给他发的信息，转头朝着相反的方向离开。

　　拉开揽胜的车门，黎汿敛接过司机递过来的手机，翻了翻未读信息，就将手机扔到了座位上。车子发动，他盯着窗外向后缓缓移动的风景，灯光交错变换，光怪陆离，缭乱了黎汿敛的双眼。

　　“黎汿敛，你会想我吗？”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黎汿敛猛地望向身后，才发现是自己的错觉。

　　他在昏暗的灯光里环视着，意识到这里到处都有赵执渊的痕迹。

　　黎汿敛轻轻地抽出副驾驶座背后夹着的一本nature杂志，他还记得，这是赵执渊留下的。像所有人对白月光的幻想一样，那天的她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安静的坐在后座上，白皙的手指翻动着杂志的页面，赵执渊的神色恬淡而美好。

　　阳光抚过她的侧脸，赵执渊的睫毛很长，瞳色是浅浅的棕，像一汪春水，总是充满了温柔。

　　黎汿敛捏了捏眉心，从车座旁边拿了一瓶矿泉水喝，冰凉的水让他瞬间清醒。

　　他完全靠在车座的靠背上，微微仰着头，沉默的盯着车顶，过了良久，才慢慢吐出一句：“会的。”

　　当然会的。

　　§

　　十点半，黎宅。

　　黎汿敛回到家，疲惫的放下书包，转头去了浴室。

　　他站到洗手池前，镜子里是一张清俊的脸，黎汿敛伸手接了一捧水，狠狠地搓了几把脸。

　　“你不能一直活在回忆里。”黎汿敛放下手，抬起头，镜子里的他眼眶渐渐泛起潮红。

　　他残忍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字一顿的道：“黎汿敛，你不会觉得自己恶心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去靠近一个人，透过她的皮囊去偷窥她的灵魂，妄图看见另一个人，你难道不觉得自己恶心吗？

　　黎汿敛垂下眼，眼泪一颗颗砸在白色的池子里，蜿蜒流淌，融入残留的水珠里，汇成一条交错盘旋的溪水。

　　抬起手，擦掉泪水，他烦躁的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回身去拿换洗衣物，放进衣物篮里，就进了浴室。

　　水汽蒸腾着，氤氲了黎汿敛的眉眼，他失神的靠在浴缸壁上，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一抹坠坠的阳光。

　　那抹阳光里，似乎有一个人，暖笑堪比日芒。

　　§

　　“阿敛，这周末，跟我们一起去扫墓啊。”黎母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对着去厨房拿饮料的黎汿敛扬声道。

　　黎汿敛怔了怔，随即立刻反应过来：“嗯，我知道了。”

　　他伸手打开冰箱，拿了一瓶葡萄汁，默默地喝了一口，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回味成一丝苦涩的味道。

　　这抹苦涩的味道牵引着他的神思，一直飘到了白昼。

　　§

　　“已经是早上6点05分，主人，该起床了。“床头的智能闹钟响起，黎汿敛昏昏沉沉的睁开眼，转了转头，一手遮着眼睛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一遍朝着卫浴走去，一边说：“我起床了，关闭闹钟。”

　　“好的，现在是早上6点07分，已经关闭闹钟了。”黎汿敛刷着牙，听着外边机械的女声响起。

　　他吐掉牙膏泡泡，用洗脸巾快速洗了脸，出去打开房门对着楼下喊了一声：“宋阿姨，帮我从冰箱拿盒青提，我今天不在家吃早餐。”

　　说完他便转身走到衣柜边上，打开衣柜拿出一套熨烫好的校服，穿在身上，觉得有些热了，就将外套袖子卷到了手肘上边。

　　走下楼，黎汿敛把手机给了等在客厅里的司机，拿上已经充好电的学习iPad，接过宋阿姨手里的水果盒，换好了鞋子，转身朝着院子里的车走去。

　　司机跟在身后，一边拎着黎汿敛的书包，一边对着黎汿敛说：“少爷，英语随身听已经帮您放到书包里了。”

　　黎汿敛点点头，继续向前走：“谢谢，每次都要起早送我，真是麻烦刘叔了。”

　　话音落下，两人都没再说话，坐进后座，黎汿敛抱着书包准备眯一会，车子平稳的向前驶去。

　　二十三分钟后，揽胜车停在校门口斜对面，黎汿敛从车上下来，视线停留在远处渐渐靠近的白色校车上。

　　他看了眼手中多出来的一份水果，突然觉得自己很蠢。

　　人家跟你都不熟，你给她带水果，不觉得很奇怪吗？黎汿敛笑了笑，把水果盒放进司机给他的保温袋里。

　　提着白色的袋子，黎汿敛过了马路。那辆白色的校车速度很快，这个时候已经停靠在了校门口，车门打开，穿着轩豫一中校服的学生从车上三三两两的走下来。

　　只有林栀悸，是一个人。

　　黎汿敛经过那辆校车，他抿着嘴唇，五指紧紧地收拢成了一个拳头，垂在身侧。

　　“林栀悸，早啊......”黎汿敛声音很低，他不确定林栀悸有没有听见，可是他不敢再喊第二遍。

　　他突然有些自嘲的笑笑，自己这是怎么了。

　　不要因为这种原因去可以接近一个人。黎汿敛告诫自己。

　　黎汿敛觉得时间走的很慢，明明只是过了几秒钟，他却像是当年在病床边上看着赵执渊一样，觉得过了漫长的一生。

　　“黎汿敛，你在想什么？”还是那个清亮的声音，那份熟稔，黎汿敛垂着的眸子抬起，看着眼前那个逆着阳光的人。

　　“没想什么，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黎汿敛别开目光，问正在他右侧走着的林栀悸。

　　林栀悸站到他的身前，认真的看着黎汿敛，眼睛里带着狡黠：“因为还没有什么熟人呀，你要是觉得我一个人太孤单，太可怜，你可以每天早上等我一起进校门。”

　　黎汿敛摘掉左耳的耳机，把随身听放回口袋里，静静地看着林栀悸。

　　林栀悸瞧他这样的反应，恶作剧般的做了个鬼脸，转身继续向前走去，紧接着笑道：”逗逗你的啦，你还真信了。“

　　话音还未落下，她身后的人就幽幽的说：“也不是不可以。”

　　黎汿敛眼里含着笑，看着那个身影有明显的愣怔，心里想着：这样，是不是可以多了解她一点，就不会总是将她认为赵执渊了。

　　他敛去这点笑意，眼睛习惯性的垂下，他扯着林栀悸的书包将她拉过来一点，问她道：“吃早餐了吗？”

　　见林栀悸摇了头，黎汿敛唇角勾了勾，他声音清朗干净，心情很好的样子：”走，哥带你去吃云吞面。“

　　他大步朝前走去，林栀悸紧紧跟在后面，她明媚的眉眼舒展漾出一个笑来。

　　“黎汿敛，你能不能走慢一点啊。“黎汿敛回头，他却觉得林栀悸此时的这个笑与之前的笑都有些不一样，林栀悸之前脸上带的笑，更像是出于礼貌和客套。

　　此刻，才像是真正的，云破日出。

　　§

　　黎汿敛手中的托盘里放了两碗云吞面，走到林栀悸的对面坐下，将其中一碗面放到她的面前。

　　坐定后，黎汿敛又从托盘里拿出一杯水放在林栀悸的面前，看了看林栀悸勺子里的云吞，对着她说：“先吃面再吃云吞，不然面会坨。”

　　林栀悸慢慢吃掉了勺子里的云吞，热气勾勒了她的轮廓，吃掉云吞，她夹了一筷子面，小心地放进嘴里咀嚼。

　　“还挺好吃的。”林栀悸抬眼，心道不愧是楚城乃至H省出了名的食堂，味道真的是不错的。

　　随后她便停住了，看着对面坐着的少年。黎汿敛的那碗云吞面放了辣椒，食堂空调的效果并不显著，他吃出了微微的薄汗，眸子泛着水光，嘴唇被辣的有些红，与冷白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绽放出一抹妖冶的艳色。

　　“怎么了？”黎汿敛注意到林栀悸久久不移开目光，眼里的水光微微变换流转，他看着林栀悸的眼睛，声音因为辣椒的缘故有些低哑。

　　林栀悸张了张嘴，吃了一口云吞，道：“唔，没什么。”

　　她垂下头吃着碗里的面条，黎汿敛眯了眯眼睛，漫不经心的开口。

　　“林栀悸，你为什么刚刚一直看着我。”

　　“难道你也觉得，我特别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