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9章 倒流壶
这莲蓬并非虚设,当拇指按在其上倾壶时,力道能顺着提梁直抵壶身,既稳当又省力,与壶身“鸭戏荷塘”的纹样相映成趣——仿佛提梁上的莲蓬,正是荷塘里结出的果实,让整把壶的意象都活了起来。
遥想北方草原的风里,这样的倒流壶曾挂在牧民的马鞍旁。
皮囊壶的壶嘴朝上,适合策马时单手倾倒;而倒流壶则凭无盖的稳妥,让马奶在颠簸中安然无恙。
陶胎的红泥吸饱了奶香,日子久了,即便空壶悬着,凑近时也能嗅到淡淡的乳脂气,像是把草原的晨昏都腌进了陶土的细孔里。
此刻灯光掠过壶身,鸭戏荷塘的纹样在光影里浮动。倒转时,底部的梅花孔对着光,能看见导流管在壶内投下的细长影子,像根藏在陶胎里的银线,一头牵着注水的便利,一头系着不漏的稳妥。
这把没有盖子的陶壶,竟比带盖的器物更懂如何守护内里的液体——不凭锁扣,不凭釉封,只凭陶土与水流、空气的默契,便把千年的智慧凝在了这枚“桃实”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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钧釉贴花壶静立在射灯下,釉色如打翻的调色盘——底釉是沉郁的天青,面上浮着几缕玫瑰紫的窑变,像暮色里掠过的晚霞,又像深潭中搅动的云影。
这釉色来得不易,陶坯要在窑火里反复进出三次:第一次上底釉,烧出青如远山的底色;第二次点染紫釉,用竹笔蘸着釉料在坯上勾出流云纹;第三次再罩层透明釉,让两色交融处生出朦胧的雾感。
每道釉都要薄如蝉翼,多一分则釉层开裂,少一分则颜色发飘,七八十年代,这样的陶壶曾装在樟木箱里,漂过远洋的浪,成了日本茶室里的陈设,德国古堡中的摆件,把荣昌陶的窑火味带到了异国的窗台上。
工艺美术陶的展柜像个微缩的陶制世界。
最惹眼的是“螳螂对垒”,两只指甲盖大的陶螳螂举着前足,红泥捏的触须细如发丝,腹部的环节用竹刀刻得深浅分明,连翅膀上的纹路都带着磨砂的质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离展柜。
这陶虫没有上釉,红泥的本色里藏着窑火的温度,触须顶端的尖刺虽钝,却透着股蓄势待发的锐劲,让人不敢伸手去碰,怕惊了这场陶土捏就的对峙。
素烧梳毛牛立在旁侧,通体是红泥的赭色,牛毛被梳得根根分明——匠人用三角刀的侧刃斜斜刮过坯体,每一刀都带着倾斜的角度,刮出的纹路顺着牛身的弧度起伏,像刚被牧人梳过的皮毛,蓬松里透着温顺。
牛的眼睛是用白泥点的,没经窑火时是乳白,烧过之后竟泛出点淡青,像是噙着草叶上的露水。
最妙的是牛尾,细陶丝弯出个慵懒的弧度,尾尖微微上翘,仿佛正赶着落在背上的苍蝇。
笔洗藏在展柜角落,乍看真像盛着半池碧水。
绿釉是初春的柳色,浓处如潭底的青苔,淡处似水面的浮萍,匠人特意在釉料里掺了些细沙,让绿色里藏着星星点点的白,像阳光透过水波照在石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