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楚微微下帖邀请赏花的那天，北平侯府的姐妹三人一早穿戴整齐，等在垂花门前。

　　侯府派了两辆马车，赶车的车夫和跟着的婆子看起来都是孔武有力的。

　　这次毕竟是小姐们首次单独出门，没有长辈在侧，更加不容有失。

　　赏花的小宴设在王府的一处湖边水榭，不是寿宴那天男宾席所在的翠竹轩，而是离花房比较近的彩云轩，地方虽小，布置却极好。

　　李伊人姐妹三个在丫鬟的带路下来到彩云轩，那里已经坐了几个小姐，当中就有楚微微。

　　楚微微见到李伊人，笑着站起身：“你们可算是来了！伊人，我和顾家妹妹正好说到你呢，上次顾家妹妹没有来，你们没能见上面，今日倒好，人都来齐了。”

　　说着，顾家姐妹和北平侯府的姐妹们都见了礼。

　　这对姐妹都是出自顾家长房，是顾卿的大哥顾成安的女儿，年纪相仿，都是刚及笄不久。

　　大姐儿顾宝儿是嫡女，二姐儿顾婉儿是庶女，但她们之间感情很好，顾婉儿也是在大太太跟前养大的，教养和嫡女一般无二。

　　顾宝儿的性子活泛些，笑起来颊边有一个很深的酒窝，说话的声音快乐如百灵鸟：“早就听说李家的妹妹姿容绝色，今天见了才知道微微姐没有说谎！都这么漂亮，让我不知道该喜欢哪个好了……”

　　顾婉儿文静一些，抿嘴一笑：“三个都喜欢，不就好了？”

　　“啊，你说得很是！”顾宝儿笑着让丫鬟们把自备的小礼物送给李家姐妹，“这是狼牙串成的手串，大哥哥常年在军中，偶尔会给我们带回一些兽牙之类的小玩意，听说可以驱邪，取个吉祥的意头罢了。”

　　李伊人笑了笑，顾家的男儿喜欢在打仗之余给女眷带一点特别的“土产”，这个习惯竟保留至今。

　　连当年那个小胖墩都知道给妹妹们带东西了。

　　李伊人和李语人笑着收下手串，李妙人却撇了撇嘴，对这样简陋不值钱的东西并不感兴趣。

　　李语人送上的是之前说好要做的香囊，李伊人配合她的香囊，送的是彩翠的流苏，不贵重却大方好看。

　　李妙人事先并未与姐妹商量，给每位小姐准备的都是一朵镶珍珠的堆纱花，鲜艳又富贵。

　　李妙人看了看府中两个嫡女送的礼物，还都不如自己一个庶女手面大方，顿时眼中带了几分得意，却还记得万姨娘临出门前的嘱咐，她若要在京城的交际圈中取得好名声，少不得还要帮衬一下姐妹。

　　所以李妙人还故意看了看李伊人二人的礼物，对在场的小姐们说：“大姐和三妹的手就是巧，我没有那样的手艺，只好挑一些新巧的首饰回来，不过如今瞧着香囊和簪花也挺相配的，我们三人没有商量，送的却恰好是姐姐们能用得上的，可不就是巧了！”

　　顾婉儿还没说什么，顾宝儿已经忍不住笑了。

　　意识到自己这样有点失态，顾宝儿忙用手绢掩住了嘴巴。

　　小姐们互相送的东西，肯定都是给小姐用的，从头面到坠饰乃至衣服都可以说是一套东西，李妙人往这上面套，反而显得有点不伦不类。

　　何况又是贵重的堆纱花，摆明了是要将府中姐妹的礼物都比下去。

　　偏偏这人一边在暗中损自家姐妹，一边又要装出姐妹情深的样子，实在……实在是很有意思。

　　如果李妙人能做得像李伊人在落水后那样也罢，李伊人是坦然承认了姐妹不合，实话实说没有半点捎带，坦然磊落。

　　这还能让人高看一眼。

　　一边要小心藏着对姐妹的敌意却又藏得不好，一边还要表现出良善的样子来，也不知道李妙人会不会累得慌。

　　若是李妙人跟其余层次低一些的小姐们说，说不定她们还会给她捧场，但能被楚微微邀请来的，都是最顶级的家族教养出来的小姐，如此拙劣的演技，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就连李语人都知道借丫鬟的口放话出去表明自己站在李伊人这边，同样不缺少聪明果决。

　　也就是李妙人，在侯府里横行霸道惯了，又有万姨娘在后面推波助澜，才将一个庶女养得如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李妙人在彩云轩里坐了半天，好几次试图插入小姐们的谈天中，却得不到多少热情的回应。

　　她并不知道，继王妃寿宴那天，有很多背景不如北平侯府硬的小姐们，会为了讨好侯府小姐而专门捧场，夸她的诗词写得好，有才学。

　　李妙人还以为只要展露自己的才艺，就会得到夸赞。

　　实则她的才艺说不上有多惊艳，或许有几分灵气，但欣赏欣赏也就罢了，不会为她搜肠刮肚地去想赞词。

　　李妙人不免觉得自己受到了冷落，就和楚微微说了句：“楚姐姐，我想在园子里走走。”

　　楚微微点点头：“让王府的丫鬟跟着你，小心别靠近水边。”

　　楚微微不过是顺口提了一句，李妙人却想到那天自己和万姨娘借继王妃来算计李伊人的事，总觉得楚微微这句话听起来十分讽刺，不免更加不快，连个谢字都没有。

　　李伊人也懒得去做个处处维护妹妹的姐姐，所以也没有帮着李妙人说话。

　　以她和万姨娘、李妙人之间的关系，大约是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的。

　　李妙人领着自己的丫鬟石榴，还有一个王府的丫鬟就往外走。

　　王府丫鬟忙上前道：“奴婢红绡，小姐想看什么样的景致，奴婢都可以带路。”

　　李妙人走了几步，胸口郁气怎么都散不去，便问红绡：“你们府上的四小姐呢？”

　　红绡紧张道：“今日是二小姐设宴，四小姐身体不适，就留在豆蔻院了。”

　　诚王府四小姐楚伶伶，是继王妃所出的嫡女，与楚微微的关系算不上好。

　　楚微微既然喜欢李伊人，那李妙人就要想办法拉拢不喜欢楚微微的楚伶伶。

　　李妙人做出一副担忧的神色：“四小姐既然身体不适，我应该过去看看她的，病中难免思虑多，有个人陪着说说话应该也是好事。”

　　红绡一脸为难：“可是……”

　　李妙人道：“就这么定了，你带路吧！”

　　红绡还在犹豫，石榴已经握住了红绡的手，往她手心里塞了一角碎银子：“姐姐就辛苦一趟吧，我们小姐也是关心四小姐，自从上次过府后，小姐和四小姐相谈甚欢，结了手帕交。如今听说四小姐卧病在床，怎么能不去看看？”

　　楚伶伶其实是不喜欢跟楚微微的闺蜜在一处，才找的这么一个借口，府里上下谁不知道？

　　只是李妙人摆出这么一副担忧好友的姿态，红绡又不能不慎重对待。

　　红绡只好硬着头皮说：“既然李二小姐如此有心，那就跟奴婢来吧。”

　　李妙人这才露出笑容。

　　没有寿宴时那般的热闹，诚王府一下子就显得静谧起来，下人规规矩矩，所有事情井井有条，王府的富贵和侯府的低调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李妙人看得有些眼热，虽然万姨娘掌家时也捞了不少好处，可是公中的银钱来源不过是北平侯和李齐的俸银，再加上祖产的田地、铺子的出息，嘉宁郡主的嫁妆却一分没有动过，收入十分的有限。

　　万姨娘对此恨得不行，还说：“若是老祖宗能把嫁妆贴出来，以端阳王府的豪富，咱们的日子只怕会更好！那老虔婆抠得不行，自己的嫁妆分了一半给姑奶奶不说，另一半只怕也要留给大小姐，哪里会想得起咱们来！”

　　李妙人想起祖母接二连三对自己的训斥，又想到如今老祖宗是如何宠爱李伊人的，顿时更加心烦意乱。

　　她越走越快，后面的丫鬟们都快跟不上了。

　　李妙人愤愤而走，没有看清前方的路，猛然撞到在了一个人身上。

　　“哎哟，是哪个不长眼睛的狗东西！”李妙人气得就要一巴掌挥出去。

　　却没想到，刚抬起头，她却看见了一张颇为书卷气的俊脸。

　　只是那人俊脸上的眉头皱了起来：“你又是谁？”

　　“三少爷，这是北平侯府的李二小姐，听说四小姐感了风寒，便来看看四小姐。”红绡连忙上前回话。

　　诚王府的三少爷，那就是继王妃所出的公子了！

　　李妙人听见那声“三少爷”后，脸颊通红，又羞涩又尴尬，忙低下头福了福身，还放软了声音道：“对不起，方才是我急着去看四小姐，冲撞了少爷。”

　　三少爷楚彻点点头，脸色好了几分：“既然是急着去看妹妹，那也怪不得你了。”

　　李妙人这才松了口气，又小心翼翼地抬头，对楚彻羞涩一笑，明眸动人，娇颜柔媚。

　　万姨娘说过，诚王不喜欢嫡长子楚律，对继王妃生的嫡次子楚彻却爱若珍宝，还曾当众说过“此子肖我”，言下之意是想要将世子之位留给三公子的。

　　大梁虽然有立嫡立长的传统，却也不是没有立贤的例子，诚王喜欢谁，立世子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

　　想到自己未来有可能会被人称作世子妃，李妙人心头就热乎乎的，像是有一头鹿在猛撞。

　　楚彻却没什么欣赏佳人的念头，只是点点头就绕过了李妙人，匆匆往内院走去。

　　他眼下最关心的，是和人打赌输了银子，自己手头上的银两不够，只能回来找母亲要，否则那些公子哥说要闹得满城皆知，他会丢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