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微风，竹叶山庄。

　　“酒鬼，”神医不死看着地牢石壁上爬行的蚂蚁，一颗浑浊的泪珠从死鱼般的眼眶里流出，砸在枯草上。

　　“看来路已经走了尽头，”他看着蚂蚁喃喃自语。

　　此时，山庄外正有一辆马车慢悠悠地行驶在斜风细雨中。驾车的少年带着一抹看不出心情的微笑。背上粗糙的铁片剑用布包着。车里白发苍苍的老者抬着酒坛子，喝的时候手抖得厉害。看样子他已经摇摇欲坠了。

　　老者轻轻挽起窗帘，探出毫无光泽的眼睛，“天上的雪，你时常带在嘴边那歌叫什么来着？”

　　少年回头，眼睛布满血丝，嘴边的笑意浓了几分，可是眉宇间的忧色也更浓了。“我也不知道叫什么，我总在梦里听见。”

　　“梦里？”

　　“嗯，”少年继续赶车，“我总在梦里见到一个妇人，她背对着我，样子很模糊，看到的都是灰色的，不过我看到她的时候感觉很温暖。”

　　少年顿了顿接着说，“我不知道这曲子是不是她哼唱的，有些时候觉得是，有些时候又觉得不是。”

　　“为什么呀？”

　　“她背对着我，歌声好像又很遥远......”

　　“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不多时车赶到了一片竹林，竹林口立着一块精致的大理石石碑，上面飘逸地写着四个大字——竹叶山庄。

　　天上的雪勒住缰绳，拉车的瘦黑马嘶鸣一声顿住。一片竹叶从天上的雪眼前坠落，他倏地狐疑起来，“何必躲躲藏藏，出来吧！”

　　十余个黑衣人从粗碧竹上跃下，嗖地一声拔出手中的长剑。看样子他们的修为并不高，为首的刚过剑二十一初境。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告诉竹林小儿，就说我酒鬼来了。”

　　一众黑衣人面面相觑，车里的老者口气冲天，胆敢在竹叶山庄门前称呼竹叶山庄的庄主为“小儿”，看来绝非泛泛之辈。霎时为首的黑衣人一个急转身，向竹林深处的小道上飞奔疾驰而去。

　　少顷，一个浑厚的声音从竹林上空悠悠传来，“不知武魁大驾寒舍，不敬之处多有见谅。”

　　只见一道白影从竹林间闪现，庄主竹林已来到了马车跟前。他恭敬地做了个揖，“前辈，竹林这厢有礼了。”

　　“你倒还识趣，”酒鬼轻声细语地说，“而今我亲自上了山庄，你就再识趣一回把神医不死送下山来吧。”

　　竹林将手背在后背，方才的谦卑神色不见了，“我竹叶山庄虽说是小门派，但在江湖上也小有名气，若是今日因你一言就畏缩了，失去了立场和原则，那今后我们还如何在江湖上立足。”

　　“哦？原则、立场？”酒鬼轻蔑地笑，“谁不知道你竹林小儿打的算盘，可惜世间没有长生道。千百年来那些帝王将相，论财力、地位谁人能及，他们难道就没有追求过长生道吗？答案是肯定的，不过跟所有妄想长生的人一样——徒劳。”

　　“这么说，你是不打算放人了。”

　　“岂敢，”竹林狡黠一笑，“前辈舟车劳顿，不如先到寒舍歇息片刻。到时人便随你带走。”

　　***

　　竹叶山庄，客厅。

　　陶制的茶杯冒出腾腾热气，酒鬼瞥了一眼，没有动。

　　竹林浅笑，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是上好的龙井，前辈尝尝，看合不合胃口，若是这龙井不行，我竹叶山庄还有一些别的茶。”

　　天上的雪摇了摇茶杯，也不怕烫伤了喉咙，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他要先师傅一步而喝，只要茶中有毒，定会反应。

　　“这位少侠，这茶还可以吧？”

　　天上的雪转了转眼珠子似在回味，“茶是好茶，不过这水嘛就很一般了。”

　　竹林摸着胡子咧嘴笑了笑，“有见地。果然是名师出高徒啊。”

　　“你认识先师？”

　　“整个武林谁不知道剑痴古道，我有幸见过他一面。”

　　“茶叶喝了，家常也聊了，可否见见神医前辈了？”

　　“哈哈哈......”竹林笑得很诡异，“自然，那是自然。”

　　竹林放下手中的茶杯，瞥了一眼身旁的黑衣男子，“竹阴，请神医来。”

　　“是，庄主。”

　　少顷，竹阴领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进来。酒鬼猛地起身，“老不死，”他蹒跚着向前。

　　“老酒鬼，”不死那灰暗的额上瞬间发出了光彩。

　　霎时，两位老者相拥而泣。就在这时，酒鬼发出一声惨叫，踉跄着退了几步。与此同时他的脸颊上一个豆大的黑点在蠕动着，“蛊毒......”

　　天上的雪移步疾出，一掌将神医不死击飞。

　　神医不死踉跄着爬起来，呕出一口黑血。这时他周身冒出一股黑气，黑气袅袅飘散间，白发苍苍的老者既变成了一位美少男——南天。

　　天上的雪紧忙扶住酒鬼，他不知道酒鬼脸上像爬虫一样蠕动的东西是什么，一时间慌乱起来。“师傅，这......”

　　酒鬼脸色紫黑，瘫痪在地，“天上的雪，为师怕要先走一步了......本想再见老朋友一面，看来......”

　　“师傅，”天上的雪啜泣着，“我带你离开这里。”

　　“我不行了，”酒鬼抓住寒山楼的手，“你要将我交给你的剑诀练好，这武林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你了......”

　　酒鬼的手滑落下的当儿，脖颈瞬间变得柔软，头颅重重地垂了下去。

　　酒鬼死了。

　　酒鬼永远的离开了天上的雪。

　　地牢石壁上爬行的两只蚂蚁猛然间落到枯草上，挣扎了好一会儿后便停止不动了。神医不死似笑似哭，“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他拾起地上的蚂蚁放在掌心，注视良久。他蹲下身子，扒开枯草，有几只蟑螂急速闪过，他也不在意这些。露出的泥土带有一股刺鼻的潮湿味。不死挖了一个小洞，将蚂蚁放入，轻轻掩埋。

　　不死做完这些，端坐在枯草上，整了整衣服、长发，而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不死死了。

　　世上没有永生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