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颜起身取出红木雕花盒子,里面珍藏着她的落霞觞,这流光溢彩灿如朝霞的酒器,是西征回来女帝赏给她的。朝颜取了两只,斟满酒递给无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酒虽不烈,朝颜还是皱起了眉。
“陆兄很好,是长安最好的男儿郎,但他非我良人,何必耽误他终身呢。”
无忧端详这粉粉嫩嫩的酒器,随口问道:“什么是朝颜想求娶的夫君呢?”
“义薄云天的盖世英雄,能御百万雄兵于阵前的大将军!”朝颜的眼眸宛如星火渐燃,脸上不自觉浮起少女娇羞:“像爹爹一样镇守西州。”
无忧听罢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朝颜的话本子都是三国英雄,楚汉相争,所谓美男皆是说书先生口中的长鬓美髯,面阔身壮的关中大汉。这样彪悍的面容在承平已久的长安城本就不是主流审美。更别提陆庚的生母是渝州人士,向来肤白娇俏,陆庚的脸随生母,如朗月一般净透,与什么猛男相去甚远。
审美各花入各眼。
话说舅舅当年也是个粉面书生。岳王在西州关外一战名动天下,最初为人津津乐道的却是娶了舅母,当年京城第一才女,宰相谢韬的女儿谢文君。
东宫的教养嬷嬷曾说,舅舅是先帝的幼子,备受宠爱。天资聪颖,写得一手好字。
求娶舅母当日,舅舅除了聘礼,更是奉上亲手抄写的上林赋,二千六百九十一字皆是舅舅亲手抄录,一字不差。岳王舅舅说,得娶文君,此生足矣。此生别无二心,别无二人。
谢家女嫁京城最尊贵的小王爷,却没吃过半分苦。舅舅护短,口头禅便是我家娘子吾妻文君,生怕别人抢了不成。
情深不寿。舅母生孩子难产,人与腹中胎儿随风去了。舅舅再未娶妻。往日被舅母料理得整整齐齐的衣衫也渐渐破落,他却因为是舅母生前所织不肯换。
曾经飒沓如流星的京城少年,舅母走后半年光景,整日买醉颓唐着。直到女帝将朝颜从宫里送回岳王府,舅舅才打起精神,全身心抚育这唯一的女儿。
舅舅主动请缨去西州平乱,他说京城王府满是往昔的缱绻温存回忆,边塞刀剑声入梦时刻整装待发,便不会沉浸在梦里。
朝颜说,她要嫁的人便是父亲一般专一痴情的威武大将军。
无忧在内心暗暗翻了一个白眼,打哈哈道:“这酒极好,香醇入喉,朝颜可喜欢?”
朝颜端着觞,瞧着杯中的佳酿,苦笑了起来:“陆庚知道我流连酒肆,最爱饮酒。也曾托自己渝州的亲眷带过一坛到京城。他如此情深,我又如何受得起?”
无忧为没能岔开话题而叹气;“那若有意回避他,不如本王作恶人,将他放逐到北境历练?”
朝颜听闻后,一脸错愕:“那怎么行,姐姐你这般打压,他心气颇高,从此一蹶不振又该如何?”
无忧勾唇:“朝颜不懂朝堂行事规矩,登阁拜相怎能久居庙堂,不知人间疾苦?见过众生百态,世间万象,才能体恤民情,施政于民。”她放下酒杯手握住朝颜:“若是他外放做官两年还不懂得你的心,再拒绝他不迟。”
“那……”朝颜的柳叶眉愁得打了结:“北境苦寒,可不比京城。”
无忧仰头大笑道:“苦寒之地也有百姓,怎么陆庚去不得?”
朝颜仍愁眉不展,无奈道:“朝颜只会舞刀弄枪,不通政事,但凭姐姐安排。”
无忧背过朝颜窃喜,陆庚在宫中庇护的人没有,她终于可以对他略施惩戒。
政事堂上放着无忧亲笔书写的圣旨,内容便是外放陆庚任凉州参军。凉州地处荒漠,环境艰苦,当地民风粗犷年年与北境戎狄打上几个来回,少不得尝几口西北风过境带来的风沙,陆庚这张如凝脂般细腻的脸,回来或许面貌全改了。
无忧单独约见了陆相。
陆相在台下,却丝毫未动桌上那上好的春茶,他紧紧攥着膝盖上的衣袍,嗫嚅道:“犬子自幼从未离京,殿下能否收回成命?”
“陆相此言差矣,王相当日将本王与陆舍人叫到政事堂,亲口说陆舍人乃是宰辅之才,行文颇有陆相当年风范。”无忧先是对陆庚一番吹捧。
陆相拱了拱手:“谢殿下与王相对小儿谬赞。”
无忧端起茶盏抿了抿,笑眯眯对陆相露出杀手锏:“大元开国以来,三省宰相皆起于微末、陆舍人生于贵胄,有朝一日擢拔为相,却无政绩,怕朝野不服啊。”
陆相语噎:“这……殿下所谋深远,可凉州荒蛮,教化未开……”
无忧朝着陆相看了一眼,勾唇浅笑:“陆舍人德才兼备,凉州广袤,陆公此去大有可为!”
这么穷,做出经济发展效果才更明显嘛。换个富裕到一锄头就能挖到金矿的地方,和“历练”的中心思想不符合呀。
陆相见无忧有意为难自己的宝贝儿子,气得胡子都抖了抖,却一脸无可奈何奉承道:“殿下说的是。”
无忧心情大好,大笔一挥,送陆庚北上凉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