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成功附灵后，会与被附身之人的灵气及血液融合，故血液是唯一能检验你们身份的凭证，于芸息大世如此，将来回总部也是如此。”

　　朝意捏着手指，冷不丁地想起总部曾说过的这句话。

　　看来，她的身份在鹤立那是必定会暴露了。

　　不过也无甚担心，朝意想，他还能吃了自己不成？

　　云车摇摇晃晃的，行驶得并不慢，一行人赶着天黑前回学院，萧尚景与玉书泽分别坐在朝意的左右两旁，将此番再闯五院禁地一事告诉了朝意。

　　朝意没再想鹤立的事，不动声色地扭动耳钉，将声音调至最大方便另一边的星河听。

　　大致意思是，半月后新生课程结束，学院会按例组织开阵训练，学院弟子均可参与，新生需四人组队，法阵根据各人的院别而开，九院所开法阵各有不同。

　　而照萧尚景几人的计划，朝意此番需要当个工具人，捏着传送符将灵气输入斗转天平的一端，助手持紫陨土的玉书泽传送进紫陨土由来之地——即五院禁地——其余的什么都不用做。

　　“原来如此。”朝意一副明白的模样，“此番入禁地所为何事？”

　　“拿到地匙符。”萧尚景开门见山道，不露声色地观察朝意的神色。

　　朝意很快作出合理反应，蹙眉问：“那是何物？”

　　地匙符乃一等符箓，出现在甲乙两系弟子的课业之中，除非特有研究，否则寻常学子不大可能知晓此为何物。

　　萧尚景深收回目光：“一张符箓而已，用处不大。”

　　“原来如此。”朝意点点头。

　　撒谎。

　　朝意心道。

　　她自然地挪开眼瞧着窗外之景，头脑已经开始风暴起来。

　　地匙符，那可是黄泉汀入口的钥匙。

　　雪浴九重天，半落五山青，芸息八仙泽，黄泉四长汀。

　　雪浴天建在九重山的云巅，故称九重天；半落青有五大神山，故称五山青；芸息泽有八大仙岛，故称八仙泽；而通往黄泉汀的入口有四，故称为“四长汀”。

　　据史料记载，芸息泽仅有五张地匙符，其中四张由黄泉汀的四大抚灵使保管，还有一张流落世间不知所踪。

　　“原来竟是在五院禁地。”朝意暗自心道。

　　她不禁联想起自己此前在五里雾时发生的事情，亦与黄泉汀有关，且从千目神术来看，那日那个地洞分明就是入口之一。

　　据传闻，黄泉汀的四个入口只会在清明、中元、寒衣这三个“鬼节”时段打开，那日在五里雾时正值寒衣节，如今寒衣已过，其他日子要打开入口则需要地匙符。

　　那么，他们是想要打开入口前往黄泉汀？去那做甚？那有灵霄镜碎片？

　　朝意正思索着，耳钉里便传来星河极大的嗓门：“抵达九渊了。”

　　“啊——！”朝意捂住耳朵。

　　萧尚景立即扶住她的手，与耳钉另一边的星河声音重合道：“怎么了？”

　　“无碍，许是刚刚吹了风脑袋有些疼。”朝意强笑着扭动耳钉再次将声量调小。

　　待机关星海成功入侵，她定要将这耳钉恢复出厂重新设置一番！

　　-

　　与此同时，一支穿云箭刺穿了不梦州北面一座山的山峰。

　　不少人眺望，外边的喧闹此起彼伏，与一间氛围冷寂肃杀的院落形成鲜明对比。

　　只见鹤立抬手，又是一支长箭离弦，待鹤立的手下将鹤归带来时，那箭穿过靶心，似一阵风掠过鹤归脖颈处，吓得鹤归扑通跪地，大声求饶：“左使大人饶命！”

　　“妖姬呢？”鹤立冷声问。

　　“妖姬……妖姬她……”

　　鹤立根本没耐心与她废话，垂下滴血的手从身侧拿起长箭一扔便刺穿鹤归的肩膀。

　　“啊！”鹤归忍着疼痛边哭边回答，“妖姬她三月前便不见了！是右使他们逼走的她，与我无关啊左使！”

　　说完她便连磕了好几个响头，只三两下额间便红肿见了血，混合着地上泥土狼狈不堪。

　　鹤扬快步走上前拿出止血巾递给鹤立，转头喊道：“还不快将一切解释清楚！”

　　“是！是……”鹤归抽泣着说道，“自从您走、走后，管教鹤族妖姬与女侍的鹤婆子，便每日都让阿月前去听罚，动辄打骂都算轻的……”

　　“我、我那次不知，是真的不知！她们让我送了一碗汤水给她，哪知道她喝完就大口地吐血！一直抽搐……她们便将她扔到了死鱼湖被怪虫啃食，我是真的冤枉的！她们只说是让她昏迷几日的药，我是真的不知会这样！”

　　鹤立强压着怒气：“还有呢？”

　　“还有……她、她的左腿骨头是被右使手下的鹤卫打断的，背上的鞭痕与刀伤也是……那些鹤卫见阿月长得好便生了歹念，可阿月她誓死不从，还动手打伤了他们！”

　　“我都叫她温顺了，从了鹤卫他们还能保护她，可她就是不听！还试图逃出西渚，被右使唤人抓回来后又被施以术枷之刑……”

　　“之后阿月她像是疯了一样，每日想着法弄伤自己把自己弄得满身都是血！还将死鱼湖的腐烂的肉和泥巴糊在身上，又黑又臭的！谁都不想靠近她！”

　　“再然后就是她逃出去的事情了……”

　　鹤立听完深吸了一口气，拳头不知在何时早已捏紧，在鹤归说完后安静少刻的空气中，似乎听到了手指骨碎裂的声音。

　　这些还只是鹤归所见的，那不为她所见所知的刑法和欺辱又有多少？

　　鹤族左右使一个掌握兵权在外斡旋，一个掌握族中秘术——例如术枷——负责经营族中事务。

　　鹤立也曾经想过要不要将她送出去，可这几年甚至直至今日都有不少花妖被抓去炼丹炼药，鹤立原想着能给她一个安身之处，授她箭法令其今后离开有力自保，谁知却是防外未防内。

　　“呵……”鹤立又是一声冷笑，他悲极反笑，鹤归的话与他能联想到的当时的场景却不断在鹤立脑海中放映。

　　“左使，您饶了我吧！我一直视她为友的，可我若不那么对她我也自身难保啊左使！”鹤归还在苦苦哀求，殊不知此刻的鹤立已经愤怒到了极点。

　　“来人！”鹤立唤来左右，“将鹤归处以三十八字刀刑，随后用红绸子缠好丢回西渚！”

　　鹤立的话如同晴天霹雳般劈下：“不不！左使不要！左使饶命啊左使！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鹤归挣扎着被拉走，然鹤立动了杀心，她再声嘶力竭也无济于事。给鹤归行刑的人大多都认识她，也不知她究竟做了何事惹得鹤立大动肝火。

　　而后他们又收到命令，将鹤立这么多年在外打仗所收缴获得的所有珠宝锦缎与好几把长弓都送去了华珍阁。

　　那条捆灵绳被鹤立丢在一旁，其上早已没有了血迹，血液被鹤立凝化成珠握在手心。

　　他不知道他为何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珂玥公主，亦不知她为何需要灵霄镜碎片。

　　他只知道血珠骗不得人，她那日的神情也足以证明她的身份。

　　“你帮我在九渊看着她点。”鹤立对鹤扬说道。

　　其走后，鹤立站在原地良久不语。

　　他确实许久未回去了，久到那些畜生怕是都忘了自己，都敢把手都伸到自己屋子里了。

　　记忆中的忘川西渚是终日不见天光的永夜之岸，夜风呼啸，冬夜于鹤族来讲总是难捱。

　　他曾穿着如寻常不同的蓬松白色长衣，站在黑夜下的屋门口等着她，直到眼前出现她的身影。

　　“进来。”

　　他那时如此对她说道。

　　朝意则随着他走进屋内，安慰自己又不是第一次跟他睡同一张榻，反之也不会真正发生什么。

　　谁知，她一进屋便见到床榻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羽毛、长绳与皮鞭。

　　呃……

　　这人此次不会要来真的吧？

　　“鹤左使，那个、我还小呢……况且咱俩一个花妖一个兽妖，种类也不匹配啊……”

　　朝意刚说完此话，便被鹤立瞬移拉到他身前。

　　他手掌张开捏住朝意的下颚，稍稍用力只留了朝意可呼吸的空余，哪怕朝意缩了缩脖子表示抗拒，但他依旧没有放开的念头。

　　她好温暖。

　　分他一点就好。

　　他抬手摩挲自她下颚抚至脸颊，指尖的触感是沁人的冷寒……

　　“啊！”

　　朝意从睡梦中惊醒，鹤立的脸犹在眼前。

　　八院的月光最是白亮，透过窗棂疏散地映在木板地上，朝意抚平跳动的小心脏，看着地板上风吹树影出神。

　　“真是梦里都不放过我……”朝意拍了拍胸口，服下一粒安眠药丸后阖眼沉沉入睡。

　　翌日，朝意是被星河的传音吵醒的。

　　说是传音，但用总部的话来说其实是电话。

　　朝意入侵机关星海的进度已经抵达百分之四十五，足以让朝意绕过通讯院搜查修改风信尺的符文通讯，她与星河的风信尺已被她改成了可在线视频与通话的、目前算得上最便捷的风信尺。

　　可这样的便捷有时候也是一种烦恼，朝意蹙眉不悦接通风信就是一通抱怨：“你干嘛啊大清早的，你知道我最烦人吵我睡觉了。”

　　星河轻咳了声：“抱歉，正事。”

　　朝意深呼吸起身，将风信的通话声调至最大，下床往梳妆台前走去，边走边道：“说。”

　　二人通话加密，朝意已经验证过了，自不怕说正事被通讯院查到。

　　“心宿与鬼宿二人来华珍阁寻你了。”星河道。

　　朝意梳妆的手立即顿住：“什么？”

　　人在脑子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总会反复确认与疑问，待朝意经历一场头脑风暴无果后才道：“叫他们等着，你让峙渊来接我。”

　　然而事不遂人愿，朝意刚到大门口准备排号，便被青粲告知今日的出院名额已经满了。

　　不仅是因为此时已日上三竿，还因为今日一早张贴了关于开阵的新告示，不少学子出城购置所需物品与法器，早早地便准备了起来。

　　“珂玥师妹，我也没法子！不过你若真有急事可上报院长……”

　　朝意只得认命，谁叫九渊学子都这么内卷。

　　“罢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多谢青师兄。”朝意说完给峙渊发传讯言明情况，一边思索着心鬼二人来此的目的，哪知道对面的峙渊不等她问便直接告诉了她。

　　“殿下无需劳心这边，他们二人是为了督促殿下寻找神器下落而来。”

　　朝意扬眉：“当真如此简单？”

　　不等她深思其他，眼下嘈杂声将她思绪拉回，不觉间她已经顺着人群走到了二院的公告栏。

　　二院对应的是洞明·练气之境的术修，多为草木精灵与如晓檐雨那般的护术符修。

　　二院乃九渊光照最多的分院，大半地界与一院的草药圃相连，草木欣荣，有些许薄云落在地上与草木叶子上休憩。

　　一排排的公告栏相连，朝意走进后才看清其真容。

　　只见左右两边的柏树与槐树树茎一列列的枝丫横向排开，手掌大的叶子上是一本本用植物本体做成的书，每本书都散发着同晶门一般的光色，自大门两边墙壁向院内学堂的墙壁延伸，展开形成一块块看似一整块实则分割成数块小木板的公告栏。

　　公告栏由灵树护佑着，没有杂尘污染，也不怕风雨侵扰，每本书与木板似有生命一般活跃在朝意眼眶，景象如梦一般美幻，院里花木散发着颗粒状的闪片，让朝意忍不住顿足查看。

　　她走至一处树根书架旁，其中文字行行列列地映在空中，银蓝泛泛，像是应了这天色的微光。

　　上面写着：

　　二院新生法阵——虚空幻境，初级；通关奖品：十里传送符、霓裳羽衣华服、一品愈芝丸……

　　朝意还在思索自己是否需要，便听一旁传来学院同砚的吆喝。

　　“这也太折腾人了吧？我一个六院火灵术修，想要火灵法器，还得去闯你们五院那冰天雪地的法阵！？”

　　“你指着我们五院弟子抱怨做甚？我们五院的法器还在你们六院法阵里呢！谁也没好到哪里去！”

　　朝意忍俊不禁，只觉得此景眼熟。

　　果然，不论是哪个学校得知考试内容超出预料后均是骂声一片。

　　她走入人群，公告栏上赫然写着：

　　五院法阵——冰域万里，初级；隐藏奖品：一品灵器·赤焰锏。

　　六院法阵——风雷火山，初级；隐藏奖品：一品灵器·凝雪剑。

　　“啧啧……”连朝意都忍不住暗自吐槽。

　　火灵术修最怕水阵，反之水灵术修在火阵里也讨不了好，两边想要的法器均在对方的法阵里，也难怪这五六院的人均如此着急上火了。

　　朝意心道还好，她没有拿灵器的想法，也无需去闯火阵。

　　然世事再次难料，她也没想到南荣欣竟然主动找上门来，身边还跟着一名留着刘海少年气十足的高冷男孩。

　　“殿下，你能帮我吗？我需要一个五院弟子组队……”

　　是了，一品法器可不常见，南荣欣自然也是想要赤焰锏的。

　　望着南荣欣渴望又怯生生的眼神，朝意实在狠不下心说拒绝。

　　罢了，反正她这个灵力平平的花瓶公主也不好组队，干脆应了下来。

　　而朝意很快便想到，新生闯法阵需要一名甲系或乙系弟子陪同，立刻又觉得难办起来。

　　南荣欣却摆手道：“不用，阿隼他是乙系弟子。”

　　男子闻声走出，一只手抬在胸前微微颔首道：“宣于氏四子宣于游隼，见过苍云国公主。”

　　朝意很快便反应过来，他便是此前峙渊提过的那个与俞轻梦、晓檐雨一样，与珂玥从小就读雪浴天书塾的宣于氏四公子。

　　“我们从前见过。”朝意和善地笑道。

　　宣于游隼不可置否：“曾在贵国小住。”

　　朝意啊了声，心道又是个惜字如金的性子。

　　她正沉思了一会儿，便见南荣欣垂眸一副娇羞模样同游隼说话，朝意眼波流转在二人咫尺之间，露出姨母笑：“你俩是情侣吧？”

　　南荣欣激动得转头道：“不、不是……我与阿隼是好友。”

　　南荣欣悦说声音越小，而宣于游隼只在一旁微垂着眸子看着她沉默不语。

　　朝意见她不愿承认也并未深问：“你说是就是吧。”

　　“等我，我再去拉一个人。”

　　晓檐雨本还因组队的事愁得慌，毕竟二院的奖赏太过平平无奇，眼下朝意找上门来，虽说对方灵力似比他还不济，但总比没人跟他组队的强吧！遂他当即应下。

　　闯法阵的四人小组顺利集结完毕，器修、丹修、符修、阵修各样一个，南荣欣持剑当前排战士，宣于游隼算是刺客兼法师，晓檐雨则是护法辅助。

　　朝意各种武器均精通，只是这具身体因着术枷眼下并不能承载过多重量，故朝意这段时日都在练射箭，故算是射手，但却是非c位的射手，毕竟她依旧要维持武艺平平的公主形象，心想进阵后射中几箭得了。

　　“嗯，不错。”朝意笑道，对这个阵容很是满意。

　　当天晚上，晓檐雨便做东请朝意几人吃饭，感谢朝意的邀请与不离不弃。

　　朝意笑了笑，她当然不全是出于情谊喊上他，而是因为二院的过阵奖品：十里传送符。

　　其他传送符无法越过九渊禁制进行传送，而这张出于九渊的传送符自然是可以的。

　　她想到用传送符做什么了——她要利用灵霄镜将其复制一张一模一样的，把她的星河副官接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