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回到家里,何阴阳还在屋子里,她就走到屋子里收拾她爹摔碎的破碗。何阴阳给她爹又点了一根烟,这会正侧着身坐在炕沿上。桃花爹默默的吸着烟,火光一明一暗,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只是这样静静的坐着,屋子里静的可怕。桃花收拾完,转身进了厨房,一个人坐在地上的小凳上,默默的擦眼泪。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今天早晨她爹就领着何阴阳来了,先让她做饭,她就做了荷包蛋让何阴阳吃了,然后又叮呤咣啷的念了半天经,念完之后何阴阳就爬在炕桌上画了很多符,这不符还没有画完,马强就来了,她不明白爹为啥看见马强生那么大的气,她不敢问她也懒得问。她看见三个孩子和马强那么亲热,她的心里感到真的很难过,她也曾想过和马强在一起,但是转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人家马强是大学生,是水泥厂的干部,她是什么,她是一个寡妇,还带着三个孩子,家里穷得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她很快就为自己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而笑了,她也听说了村子里的传言,说就让他们说去吧,她已经是寡妇了,她不害怕别人说三道四,她每天从早晨忙到晚上,每天总有许许多多永远也干不完的活,她干上整整一天活,晚上累的躺到炕上,头一挨着枕头就睡着了,睡着了,她也就不想这些事情了,睡着了,她在梦中也曾梦见过马强,也曾梦见过她们在一起。可是当她醒来,看见躺在她身边的三个孩子,看见破房烂院,她就把梦里的一切都忘了,她就这个命,她深爱着的魏志喜死了,她的男人死了,她就没有男人了,没有男人她就是寡妇,她就要带着三个孩子苦苦的熬着日子,什么时候三个孩子长大了,有出息了,她桃花就可以享福了,她不再奢望还会有男人来爱她,她也不敢奢望还会有男人来爱她,更何况是水泥厂的干部了,她不敢去想这些,她也极力控制着自己不去想这些,她默默的做着需要她做的所有事情,和千千万万的农村妇女一样,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曾是个上过高中的学生,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为了爱情而奋不顾身过,渐渐的日子久了,她也就淡忘了和魏志喜当年的爱恋,她能记住的只有不停的跑医院,只有不停的吃药,只有魏志喜不停的咳嗽,一直到他的离世,她变得麻木了,她感到自己就如同一片树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不知道哪一天,一阵大风就把她从树上刮下来了,日子太苦了,她没有勇气继续过下去了,可是当她看到三个孩子时,她就感觉身上又充满了能量,为了孩子,她也要活下去。想到这儿,她就从地上站起来,拿出扁担挑上两个空桶,去沟里担水了。
人,只有在烦重的劳动中,才不会去想那些过去的事,才不会去想那些令人心烦的事情,才不会去想未来的那些无法实现的事,不去想,日子也就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再怎么说,人活着,每天总要吃饭,要吃饭,就需要干活,就需要不停的去劳动。桃花的三个孩子都还小,现在就只有靠她一个人了。
屋子里,何阴阳还在不停的画符,他已经画了很多符了,画符是他爹教给他的,他拿起毛笔就能一气呵成的画出来,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到底画过多少符了,在外面,他曾靠着画符的本事挣过好多钱,挣回来他也就花光了。这么多年,除了他爹教给他画符和念经的本领外,他什么都没有学会,但就凭着这两样本事,他也走州过县,见过一些世面,尤其是现在,外面大兴土木,大量的搞工程建设,搞工程建设都要奠基,既然是奠基就离不开请个阴阳先生看看日子念念经,搞工程建设的那些老板们出手都很大方,动不动就是千儿八百的往外掏,起初他还不敢拿,只是象征性的拿一点点,后来有一次,有一位给他介绍“活”的老板说,你念完经后放心拿,你拿的少了人家还以为你水平不行,还以外你在糊弄人呢?何阴阳一想也有道理,于是他的胆子就慢慢的越来越大了,有时候别人端上来两三千的他也敢收了,收了之后就去外面消费。城市,确实是个好地方,你想要什么样的消费,只要你有钱,你就能找得到。何阴阳沉迷在自己给自己营造的这个花花世界里,一直到自己出了事,吓得他胆颤心惊的跑回来,这才下定决心,决定不出去了,他就要在这个山沟沟里找一个女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何阴阳收起飘飞的思绪,他把画好的符整整齐齐的放到方桌上,桃花爹一直在抽旱烟,一句话也没说。他古铜色的脸上愁云迷布,他要赶紧把桃花的这件事给办了,免得村子里的人说三道四。起初他还不太相信,这不今天就碰上了,人家都找上门来了,他在心里盘算着,如何跟桃花开这个口,他瞅着站在地上不停画符的何阴阳,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等他再抽完一根旱烟,他终于开口了。
“狗娃,你过来,我给你说,你爹死的早,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我听说了,人都有个年轻的时候,人都有冲动的时候,可现在你回来了,你能回来,说明你认识到了错误,认识到了错识,你改了就还是好后生。今天,你也看到了,我女子日子过的不如人,死了男人,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娃娃,日子过的很艰难。狗娃,你也不小了,也该成个家了。没有一个当爹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过的好,你前些日子捎别人给我传话,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这人喜欢直来直去,今天我就把话给你说下,只要你把心收回来,愿意和我桃花踏踏实实的过日子,这事我做主,你们就把事办了。”桃花爹一口气说完,又点燃一棒旱烟,看着站在地上的何阴阳。
别看何阴阳念经的时候,人模人样,声音哄亮。可是听桃花爹说完,他激动的站在地上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是不住的点头,半天嘴里才挤出了一个字:“好!”然后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给桃花爹磕头,桃花爹从炕上溜下来,拉起何阴阳说:“你先别急着磕头,这个事我还要跟我女子商量,你符画完了就早点回去吧,你在了我不好给我女子说,你等我商量好了就让你大有叔帮忙去办。”
何阴阳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盖上的土,就背起他的搭链回去了。
桃花挑了满满两桶水回来,看见何阴阳走了,她走到厨房把水倒进缸里。她爹这时候倒背着手,走到院子里跟桃花说:“三个孩子出去玩了,这回家里没有人,我跟你说个事。”
桃花把扁担靠墙跟立下,说:“爹,你说,啥事?”
桃花爹说:“你来,到屋里来,我给你慢慢说,我前面发火了,你别往心上去,我都是为你好。”
桃花说:“爹,没事,都已经过去了,就不说了,不过,我要跟爹说一声,人家马强是好人,真的是好人,不像村里传说的那样。”
桃花爹说:“我知道,人家是好人,我也没有说人家是坏人。”她爹沉默了一会接着说:“我的娃娃,你仔细想一想,人家是大学生,是有工作的人,人家还是国家干部,将来指不定还会当领导。我们是什么,我们是平头老百姓一个,我们高攀不起人家,再说人家还没有成过家,人家家里老人也不会同意自己的儿子找一个寡妇,还带着三个孩子。”
“爹……”桃花叫了一声爹,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只是定定的站在地上。
她爹坐在炕沿上,又点了一棒旱烟,接着说:“我的娃娃,爹不是非要拆散你们,爹是看着你一个人拉扯三个娃娃过的艰难,爹想着给你再找个可靠的人,把日子过下去。”
“爹,我们不是那种关系,我也没有想过能和人家马主任在一起过。”桃花鼓足勇气,终于把憋在心里好久的一句话说了出来。
“不是那种关系,那他三天两头跑你家里来干什么?”桃花爹彻底被气糊涂了,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
“爹,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人家马强有女朋友……”还没等桃花说完,她爹就打断了她的话说:“有女朋友还来,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真是常言说的寡妇门前事非多,你告诉他,让他以后少往你门上跑!”桃花爹气呼呼的把烟扔到地上,恨恨的用脚踩了踩。
“我看这样,你现在啥也别说了,我今天本来是把狗娃带过来给你看看,看你这几年都是咋了,日子过的这么不顺。还有一层意思,也是让你见见狗娃,我觉得狗娃就不错,是个有本事、靠得住的人。”桃花听到从她爹嘴里说出狗娃,惊得一下子睁大了双眼,定定的死盯着她爹,好像要把她爹看穿,然后竭斯底里的吼叫道:“爹,我的事你能不能不要管!”
“我是你爹,你的事我不管谁管?”桃花爹生气的说。
“爹,我小的时候你管这管那,我现在长大了,我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你还要管?”桃花哽咽着说。
……
彩霞听到姥爷和妈妈吵了起来,吓得不敢进门,只是探着头爬在大门口。桃花转眼看见皮蛋沾着两手的泥,走过去抱起孩子,用毛巾给他擦手上的泥,才发现皮蛋尿裤子了,她又赶紧把皮蛋从怀里放下来,跑到屋子里给孩子找裤子。
她们父女俩的谈话也就到此为止,桃花爹气呼呼的走了……
桃花的日子很苦,可是日子再苦也得过下去,三个孩子在一天天的长大,桃花每天忙得分不清白天黑夜,忙起来,也就忘了苦,只是麻木的过着日子,从春过到秋,从秋又过到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