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输液管中的药液缓缓落下,盛樾小小一只躺在床上,十分痛苦。
顾昱白坐在一旁陪护,脸色温柔,“怎么了,樾樾?”
“妈妈,妈妈知道我生病了吗?”小小的一双眼里噙着泪。盛樾这场病,说到底还是思念过度引起的。
别看他每天吊儿郎当,总是动不动就和家里人说,他知道妈妈不要他。但毕竟是一句玩笑话,盛樾不可能真的觉得他妈妈不要他。
“知道。”顾昱白刚在楼廊上和盛橙起了冲突,眼下窝着气,恨不得后槽牙都咬碎了。
他哄着盛樾:“妈妈说她现在赶不回来,但是她给你买了很多礼物,要爸爸给你拿过来吗?”
“真的吗?”盛樾肉眼可见的高兴,一下子看着气色好了许多。“那妈妈会回来吗?”
在小孩的眼里,给他买礼物=喜欢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听到妈妈给自己买礼物,盛樾开心坏了,总觉得离见到妈妈的日子不远了。
顾昱白心脏一阵酸疼,摸着儿子的小头小脑,“妈妈还在读书,很忙。樾樾,你要理解她。”
“嗯。”盛樾懂事的点头,“我知道,妈妈可厉害了,D国的博士是全世界最难读的。”
“但是……”
小朋友一句“但是”,直接将顾昱白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但是我觉得没有盛教授厉害。盛教授读了三年就毕业了……哎,爸爸你说,盛教授会是妈妈的同学吗?”
“咳咳……”顾昱白战术性咳嗽,好问题,他儿子要是再多想点,估计就能将两个人结合在一起。
“那个……樾樾,爸爸去给你拿礼物。”
—
云城医院的高级病房中,一堆人围着老太太,哀伤不已。
“这么多人?不通风吗?”盛橙径直走了进去,乌泱泱一堆人,味道并不好闻。她打开窗子,微风吹散了他们的注意力。
姜绍华摆摆手,示意其它人出去。很快,房中只剩下他们父女三人。
盛橙倒是意外,连儿子都清退了出去。到底有什么大事,是连姜草都不能听的?
“阿莼。”
像是意识到了周遭的清静,老太太睁开眼皮,一只手颤颤巍巍抬起,指向盛橙。
盛橙不失礼貌的坐到她身边,但满目疏离,浑然不似姜苡那般伤心。
“家门不幸啊~”姜绍华幽幽叹气,但盛橙已经忤逆他多年,他就算想管,也不能在老太太面前冲她发火。
“阿莼,樾樾还好吗?怎么没一块来?”
说起这个姜绍华就来气,鼻子哼出一声冷气。她能知道些什么,恐怕孩子几岁了都不知道。
“外婆。樾樾他发烧了,等他病好了,再带他过来。”
“好好好。”老太太满眼欣慰,瞧着大孙女如花似玉的模样,越发觉得喜欢。转头看向姜苡,“阿苡,你要学学你姐姐,早点嫁人生子。赛车?那是爷们玩的东西。”
盛橙心里不太舒服。
姜苡早就是两眼汪汪的泪人,她并不计较这些。对于她来说,答应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
“好,外婆!你可得好好恢复,我还等着你给我带孩子呢!”
“哈哈哈。阿苡,就会逗我开心。但是外婆的身子,外婆自己知道。”
一瞬间,和煦的春风陡然冷啸起来。几人全没了声响,良久,盛橙关窗的声音划破了沉默。
老太太又问她,“那你和顾昱白,还好吗?”
姜绍华替老太太掖被角,偏头过去的眼都快要翻到天上去了。是啊,好着呢,好到夫妻异地四年。
盛橙无奈,这老头戏怎么这么多?
“挺好的。他在照顾樾樾呢,抽不开身。”
“阿莼。”老太太拍了两下她的手背,一手粗糙,一手滑嫩。如同沙砾进入鲜嫩的蚌肉,外人只羡她孕育珍珠的本领,却不知她为此忍受多少痛苦。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老太太盯着她,似能将她看穿似的,“但怨了四年,也该够了。”
“名门夫妻,哪有什么爱情。我是这样过来的,你爸妈也是,你为什么不行?不求你与他心意相通,但至少,表面上,你得与他琴瑟和鸣。”
谁要和他琴瑟和鸣?
盛橙漠然,抽回了手。如同蚌肉生出了异能,排出沙砾。
“知道了。”
但也只是,知道了。
老太太见她不服,也无可奈何。寿命天定,她没有办法再去管孙辈的事了,但走前,她必须将那件事说出来。
“绍华,阿莼,阿苡,我有件事,一直想说很久了。”
“妈,您说。”姜绍华虽然生性固执,但为人孝顺,对待岳母更是视如亲母。
“我对不你们!其实,当年,心岚生的第一胎,是双胞胎。”
“什么?”姜绍华与姜苡面面相觑,二脸震惊。唯独盛橙,从始至终,冷静非凡。
她还以为,老太太会把这件事带到棺材里去。
“亲家古板,不喜欢孙女。当时为了让心岚少受些罪,我就将小的那个……抱走了。”
“什么?”姜苡的泪花立马止住,“您是说,我上面还有个姐姐,我排老三?”
“是。”老太太愧疚万分,一说到此事心脏突突的疼。但还是强忍了下来,她本来就是罪人,说了又何妨呢?
“姜莼,姜萘,她们俩长得一模一样。老婆子我偷偷将她养到五岁,谁能想到,天杀的,被人贩子给偷走了。”
“妈!糊涂啊!”姜绍华眼眶发红,“就算我爸妈再怎么古板,那到底是我的女儿!我怎么可能不养!”
“没报警吗?外婆?”姜苡茫然,她现在四下无主。时隔这么多年,上哪去找这个二姐呢?
“报了,但是那年头,丢小孩的这么多,哪里能找到……”
“哼。”盛橙的过分冷静惹得姜绍华不快,“你怎么回事,不分忧就算了,还在这冷嘲热讽?”
“外婆。我们不会怪你的,因为在我二十二岁那年就知道,我还有个妹妹。做顾家大少夫人的这几年,我也动用过顾家的手段查过,可惜,那个叫姜萘的孩子,很早就死了。”
盛橙一出口,就是绝杀。
姜苡豁然明白了她姐的态度,“姐,你对外婆这么冷漠?是因为……”
“是。”盛橙直言不讳,“如果不是因为姜家重男轻女,我想,她也不会死。”
“姜莼!”姜绍华厉声,宽阔的大掌微微颤抖。好像下一秒,那只手就会落到盛橙脸上。
“怎么?”盛橙昂着脸,微微一笑,“重男轻女是什么不好的词吗?”
“爸,这只不过是在描述一种现象。你到底在破防什么?现在是男权社会,女人地位再高,也不能完全做到和男人平起平坐。”
盛橙敛眸,恍惚想起从前在高铁上遇到的一位路人。那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姑娘,一路上叽叽喳喳,拼命想证明自己的父母对她的好。
但盛橙一下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漏洞,“你爸妈甚至不会分你一半家产,这不是重男轻女是什么?”
姑娘似乎是听到了这辈子最荒谬的言论,“你在说什么?我爸妈哪里重男轻女了,房子、车肯定是要留给儿子的啊。”
在这样一个日新月异的时代,还能遇到这种蠢人。盛橙什么都没说,花钱升了商务座。
没想到,不仅女性会对“重男轻女”破防,男性同样。
盛橙吸了口气,“就算我不说,她也还是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