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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冷箭(上)

风月如刀 筱媟 3166 2024-11-12 18:49

  姑苏城的深秋,寒意尤如跗骨之蛆,顺着潮气攀援而上,清晨更是凉意袭人,空气里的潮意几乎可以将人浸透,时辰尚早,不远处的河上更是雾气朦胧,偌大的永阳坊一片寂静,方格状的路网像是一只棋盘,偶有挑着担子或推着木板车的粪工经过,主街上勤劳的店家已经放下门板,开始打扫自家门前的一亩三分地了。

  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寂静,慕容府主院的房门被推开,穿着一身白色短衫的慕容老爷精神矍铄,步履稳健的走到院子里的一片空场地上,活动了几下手脚,摆开架势练太极。

  慕容老爷所居的仍是慕容府的主院,发妻早已去世,虽有几房小妾,却不亲近,年岁渐长之后,对男女之事更是没了心思,状态近于独居。

  主院的庭院不大,丈余见方,四角种了几棵半人高的万年青,旁边放置着一圈的花钵,靠院门的右侧是一片花圃,满植菊花,玄墨、雪海、瑶台玉凤,皆是难得一见的名品,虽已深秋,花意尤浓,一片姹紫嫣红,是这院里难得的一抹亮色,这花圃是当年夫人亲手所种,人虽已过世多年,花却是一年比一年繁盛。

  起式刚结束,主屋右侧的角门忽然洞开,赵管家端着水盆,肩上搭着两条毛巾走了进来,低眉垂眼、驾轻就熟的沿着院子的边缘走到了有石桌的那一侧。慕容老爷从年轻时起就少觉,除了生病,从来都是卯时即起,练功半个时辰,年轻时练剑,赵管家偶尔陪练,年纪大了之后,练太极拳,每日慢悠悠的活动身形,跟赵管家聊聊生意上的事情,修身养性,颇为淡泊自得,总之,起床到进食的这一个多时辰,从来都只有赵管家一人在旁伺候。

  这个习惯,已经保持了二十多年,赵管家将水盆放在石凳上,双手平摊在身前,毛巾搭在上面,腰身微倾,无声无息的侍候在一侧。

  多年练习,慕容老爷在太极上的修为自然精进,拳脚带风,大有高人之姿,但今日他似乎不在状态,往日行云流水般的身法滞涩不前,赵管家正欲递上茶水,忽觉手边一阵凉风掠过,抬眼见一柄利剑已欺至身前,停在脖子近处,稍近一寸,就会刺破动脉,他端着茶的手不自觉的抖了一下,一丝恐惧袭上心来:

  这些年,他几乎已经忘记,慕容瑨曾经手刃山贼、杀害手足,以一柄剑杀出了执掌家族的血路,又以优于常人的果决和手段扫清了慕容家壮大的障碍。五十岁之后,他封剑收山,立誓不再沾手血腥,安于世事,这固然与年纪渐长有关,但更多的是改朝换代,慕容家处境尴尬,守势已成。

  贴身追随几十年,他居然不知道花圃里藏了一柄利剑,举剑相向的这一刻,他才看清慕容瑨柔缓自然、心静体松的太极拳中隐藏着的汹涌的不甘和野心。

  老了,赵吉山在心里感叹,慕容瑨的剑气里没有杀意,否则他早已丧命。

  慕容瑨不以为意,眼角一抹笑意稍纵即逝: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举剑那一刻,他是起了杀心的,赵吉山年事已高,且身有残疾,即使仍存护主之心,恐怕也力有不逮,就像这次,花费重金雇人拦劫慕容乾,却只带回了身受重伤的冯清,没了牙的猎犬,是没有用处的。

  他收起剑,接过茶喝了一口,上好的竹叶青清醇可口,入口回甘,这些年一直喝的味道,现在却觉得有些寡淡:“老赵,把家里的竹叶青都仍掉,以后给我泡普洱!”

  赵吉山应是,收起茶杯退到一边,看着他佝偻蹒跚的背影,慕容瑨心里生出一些兔死狐悲的苍凉之感:盛年已逝,自己还有精力参与这一场赌局吗?待自己百年归老,谁能接手这偌大的家业?

  慕容老爷并没有在这种心思中沉郁太久,要打理的事情太多,冬贡即将开始,慕容家要为后宫嫔位以上的宫人及二品以上大员备好冬衣,赶在立冬之前送到京城,交到户部入库,再由司衣局按额配发。

  作为江南官营织造总司,慕容家每年两次例供,一夏一冬,大量棉纱丝绸经由陆路抵京,《行轨令》规定:大越路轨分三等,一等官道,宽五丈,皇室及三品以上官员通行;二等兵道,宽三丈,供军队及官员通行,官运亦用此路;三等民道,供平民之用。由南向北的水运专供漕运和税银之用,布匹不在水运之列。进贡的所有花费都由慕容家承担,而陆路的花费是水运的三倍之巨。

  慕容瑨不知道,当年他将账本上呈之时,帝弘将之抄录存档,交商司笔帖逐年跟进,慕容家每年所得几何,帝弘概有知之,他也清楚,这点银两对于慕容家而言不过冰山一角,慕容家恭敬谨慎,无过无由,夺民之财会让大越民心尽失,但他就是不能眼看着慕容家敛尽天下之财,这可能也是他对朝堂上门阀林立、各成一派、分解皇权的现状不满的一种发泄。

  帝弘位列前朝柱国将军,领兵逼宫,时任京师府尹,下辖京师九门提督、禁宫守卫的左炎,率先响应,开宫门迎入帝弘军队,立下大越开国首功,左氏发展为大越最大的门阀,此风一长,朝内外门阀林立,盘根错节,渐渐成为皇权的掣肘。

  秦楚戈是帝弘限制右相权力的一枚棋子,战功显赫,封相入朝,但帝弘也不得不承认在政治手腕和办事能力上,他远不及左炎,有将才而非相材,国事上,还是要仰仗左炎。

  诸事不顺,帝弘从大殿回到清泉宫时,一路黑着脸,身边的侍从战战兢兢,深恐行差踏错,直到帝弘不让通报径自走进殿内,留在外面的侍从们才堪堪吐出一口气。

  青妃听见了帝弘的脚步声,却并没有起身相迎,西北游牧民族并没有这种尊卑分明的礼仪,加之入宫不久即有孕,宫中教习也不敢多加要求。

  见帝弘进来,陪侍在一边的宫女和内侍忙不迭下跪问安,青妃坐在床边,一脸焦急的斥责惴惴不安的站在下手的御医:“高热了一夜,吃了药也不见好,你们不能再想点办法吗?宫里御医,就只有这点本事?”

  不足两岁的二皇子脸色蜡黄,瘦弱的身子蜷在被子显得十分可怜,高热之下,不时发出小兽般的呻吟,另一头的奶娘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给小皇子擦汗。

  帝弘心疼万分,疾步上前,中间一脚踢在御医身上:“不争气的东西!滚远点!”

  奶娘见机退到一边,帝弘揽住青妃的肩,柔声安慰:“兰儿,玉儿会好起来的,他身子虽弱,却是个坚强的孩子。”

  青妃不语,身体静静的靠向帝弘,一只手牵着二皇子,眉间的愁绪依然没有散开。

  帝弘的手臂紧了紧,吩咐御医下去开方煎药。

  原本昏睡的二皇子忽然抽动几下,哇哇的吐了起来,高热之下,几乎没怎么进食,吐出来的只是药汁和奶水。

  众人大惊,一阵忙乱,宫女急忙递上痰盂,青妃将二皇子抱在怀里,轻拍着他的背,觉得整个心都被挤到一起,难受的掉下泪来。

  内侍半请半拉的将帝弘弄到一边,唯恐秽物沾染了龙体,帝弘几经挣脱无果,又不愿在此时生事,打扰御医诊治,只得耐住性子坐到一旁。

  病弱的二皇子已经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吐完以后又陷入昏睡,青妃抱着二皇子,宫女收拾干净床铺,她却依旧不愿放手。

  帝弘过来劝,青妃却像没看见似的,眼睛发直,径自轻拍着怀里的孩子,像是在哄他睡觉一般,嘴里念叨着:“都是娘的错!不能给你健康的身体,都是娘的错!”

  帝弘心下大急:“御医,御医!”

  御医上前来,奶娘强将二皇子夺下,青妃恍若未觉,依然念叨不止,绕着房间走来走去,状似疯魔。

  众人大骇,帝弘走上前抱住青妃,冲御医大吼:“快想办法,不然我砍了你的头!”

  御医惴惴不安的回道:“娘娘是悲痛过甚,一时失了神智,臣以凝神散使之昏睡,待明日醒来便可!”

  帝弘深恐青妃这样下去,体力枯竭,神智不复,不假思索:“照办!”

  青妃睡过去之后,帝弘一直守在二皇子床边,内侍几番在门外探视,都被轰走,他深知:这个孩子是阿兰的命,更是他的骨血,若是因此没了,后果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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