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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试探(上)

风月如刀 筱媟 3358 2024-11-12 18:49

  大黄原本是条野狗,乡下最常见的黄毛土狗,流浪日久,几乎分不出颜色,浑身的毛都脏兮兮的,一时有血污,一时是油渍,总归是不讨人喜欢,唯有一双黑豆的似的大眼睛,眼角生了虫也还是亮的显眼。

  它每日在街市上晃悠,被小孩子追着跑,得空叼两片肉,被肉摊老板追打,过几天瘸着腿又缩头缩脑的出现在街头,冲撞到路人,又被收馊食的老头打一顿,终于嘤嘤哼着缩回到墙角去,夹着尾巴舔伤口。

  冯清补了缺之后第一天巡街,恰好就看见大黄在路上狂奔,卖包子的小贩举着大棍子追在后面,一人一狗,场面混乱,大黄后腿一瘸一拐的跑不快,很快被抓住,狠狠的打了几棒,又补了几脚,狗很快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小贩也不是穷凶极恶之人,不过是一时气急,出完气就丢到一边,倒是常在街上晃悠的几个混混跑过来想把狗拖走,讨论着煮一锅狗肉。

  原本也没想管的,只是驱散了围观的好事者,冯清转身接着往前走,一回头看到那只狗的眼睛,一只肿成了一条线,另一只却大睁着,一路被拖行,黑豆似的眼睛却在肿起的眼皮下一路盯着他,心底一阵泛酸,出声拦下了那些混混。

  见是官府的人,小混混不多废话便将狗放下,一哄而散,眼看他们走远,冯清才颇有些心虚的将狗抱走。

  这是冯清第一次意识到官府的威严,他只是穿着一身红色滚边的青色短衫,背后一个衙字,就能让街面上的人侧身相避,让横行霸道的混混俯首帖耳,以前他根本不敢招惹那些混混。晚上,他将衣服折好放在床头,盯着看了许久,觉得自己终于不是往日的小杂役。

  因为陈婶不同意,冯清只能在离家不远的树下搭了个窝,相当省心的按照狗的毛色取了大黄的名字,一人一狗很快亲近起来,大黄伤愈之后,就常跟在冯清脚边跑来跑去,看着他走进家门才一甩尾巴往河边去晃悠。时间一长,整个崇郅坊都知道大黄是冯清的狗,跟着衙役门巡街也颇有些大王的架势,偶尔还能被卖肉的丢两块肉碎,再也没有人对它呼来喝去,跟以前比,实在是天上地下,似得新生。

  两人重逢之后,大黄颇有灵性的粘上了慕容乾,大概是看出来慕容乾天生是一副主人的样貌,每日跟在身边出出进进,动辄咬衣角求抚摸,看着一身长衫的翩翩佳公子被一条土狗舔的满脸口水、无所适从,而自己常常被晾在一边,冯清就有一种世态炎凉的感觉。

  慕容乾搬进崇致坊的院子之后,大黄彻底告别了流浪狗的生涯,在门房的角落里有了一个窝,但因为时常无人管束,时不时的跑进正厅各种乱刨瞎啃,上好的桌椅都被划出一道道的痕迹,露出里面的木芯来,打破茶杯碗碟都是常事,褥子的棉絮都被掏出来,在冯清的床上撒尿,无法无天。

  祸惹得多了免不得被打几下,但顾念到它之前流浪的孤苦,下手却也不重,它就像以前在街上被打了一样,缩到墙角舔着伤口,看起来颇为可怜,只不过伤好之后,依然故我,该咬的椅子照咬,该啃的花照啃,有一次啃花的时候被蜜蜂蛰了,整张脸肿的猪头一般,消了肿依然兴致勃勃的在花丛里乱窜,丝毫不长记性。

  这让冯清大为头疼,要不是大黄尽职尽责的看家护院,跟看门的小厮配合的极好,他都不好向慕容乾交代,为什么养一只如此多事的畜生?

  大黄毕竟是只狗,而且流浪时久,就像人一样,骨子里的瑟缩和安定后的膨胀混合出一种复杂的性格来,在慕容乾和冯清面前,它温驯乖巧,对外面的人却多少有些凶恶过了头,几乎每个路过家门口的人都被它追的落荒而逃,看门的小厮曾对冯清说过,但他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一个冬日,隔壁卖豆花的尤氏拖着她家受伤的儿子找上了门。

  那日难得天晴,冯清正好休息,在院子里打拳,慕容乾在花架下喝茶,就着本《北疆风物记》看的津津有味,大黄懒懒的瘫在脚边,时不时的抖抖耳朵,甚为惬意的样子。

  冯清打完一套拳,正朝屋子里走,忽然大黄耳朵一竖,低吼着朝门口冲去,之后拍门声起,夹着骂声,小厮忙不迭的开了门。

  慕容乾似无所闻,冯清擦了一把汗,往前院走去,就见大黄被小厮横抱着,口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声,像是一松手就要冲上去似的,站在门口的中年妇女一脸害怕和不甘,五岁的孩子缩在怀里,哭声隐约可闻。

  冯清几步上前,将大黄驱退,客气有礼的请二人进门,恍若未听见刚刚不堪入耳的骂声一样。

  眼见大黄已经被拉进门房锁着了,尤氏的才壮着胆子往里走,说话的声音又高起来:“这长毛的畜生成天价到处乱吠,早晚得被人害了。”

  尤氏在街上有一个豆花摊子,嗓门大是整个集市都知道的,此时存着将事情闹大的心思,肥胖的身体将儿子整个圈在怀里,气势更足。

  里屋的大黄“汪”的一声,还有爪子扒门的声音,小孩刚刚低下去的哭声又响起来,尤氏吓的一抖,抱着孩子快步攒进了里院。

  冯清跟在后面,抬头一看,原本面朝大门坐着的慕容乾已经不在,摆明是让他自己处理问题,只得硬着头皮将尤氏领到桌前落座,让人上茶。

  尤氏是想闹一场的,至少得把孩子的药钱弄到,但忌惮冯清的官门身份又不敢过于放肆,看冯清好言好语的,态度也就软化下来。

  “我们家小毛原先多周正的孩子,看看,看被你们家狗咬的!”尤氏拉着孩子的手臂,一个劲的往冯清眼前推,几乎怼上他的膝盖。

  进门太热闹,加上一直躲在怀里,冯清这才看到,尤小毛一张圆乎乎的脸上多了几条血印子,鼻涕眼泪一把,脑袋上绑着白布条,看起来伤势不轻:“嫂子你别上火,孩子的伤要紧,若真是我家狗咬的,我肯定会负责到底的。”

  尤氏正抹着眼泪,闻得此言,眉头一树,声音更大了起来:“我儿子亲口说的,再说,你家的狗见人就凶,巷子里没人不怕的,我还讹你不成?”

  冯清吓一跳,急忙安抚道:“不不不,嫂子哪里的话,不知小毛伤着哪儿了?严重吗?”

  小孩子的心不定,此时早已经住了哭声,眼睛到处乱瞟,若不是被尤氏抓着,怕是早已跑到一边玩去了。

  “前两天,小毛在巷子里玩,跟人躲猫猫,他聪明,躲得严实,没人找到他,刚从墙角走出来就被这狗扑到地上,磕的灰头土脸,”一边说一边演示,跟亲身经历一样绘声绘色。

  冯清不太相信,大黄很少自己出门,最多在家门口附近嚎几声,面上凶恶,内里却是极胆小的,至少在路上碰见别的狗,即使身形比它小,它也会远远的躲着走。

  “要不是有人路过,给了它一棒,指不定被那恶狗伤成什么样呢?”尤氏坐下来,喝了一口茶,抚着胸口,一脸心有余悸。

  冯清心里一凛,大黄这两天走路一直瘸着,没人晓得它在哪受的伤,心下不免有几分相信了,却还是怀着几分侥幸,将那孩子拉过来,轻声轻语的问道:“你告诉叔叔,是大黄伤了你吗?”

  小毛跟巷子里的其它孩子一样,没少拿到冯清的糖果玩具,故而尤氏拉他来对质时,他撒泼耍赖不肯,被楱了一顿才屈服:“我…我从墙角出来,刚好大黄跑过来就把我撞倒了,就在地上滚啊滚。”

  “大黄咬你了吗?”冯清摸摸他的头,循循善诱。

  “它就压在我身上,一直喘气,我都喘不过气了,拼命的推它不动,使劲挣扎…然后就晕过去了,后来的事情就不知道了。”五岁的孩子迷迷糊糊的,断断续续说了半天也没说清楚,看起来却也不像撒谎。

  事已至此,冯清只得赔礼道歉,又给了些银两,才送走了尤氏母子,转身就将大黄从门房里拉出来,狠狠揍了一顿,关在笼子里,发狠要饿它三天。

  话音刚落,慕容乾从正堂旁边的书房走了出来:“伤人固然不对,但一面之词亦不可轻信,大黄平日里貌似凶恶,断非恶犬。”

  冯清几步上前:“原本我也是不信,但毕竟伤了人,若不多加惩戒,放纵过甚,怕是惹出大祸。”

  慕容乾手背在后面,手心紧了一下,欲言又止:“忠犬护主,还是宽厚些吧,毕竟也是条性命,先带它去把腿伤医了。”

  冯清看出慕容乾有所隐瞒,低头几番犹豫,抬头甫欲开言,“公子”出口一半,却发现慕容乾早已不在原地,只得转头唤着大黄出门看伤,一人一狗,都耷拉着脑袋,看起来格外低落。

  隔着窗纱,慕容乾手里一块玉牌似在发烫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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