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番外二:李彦之篇
“不知太子殿下可看到了这天下本来的面貌?”
“看到了。”
“那你当如何?”
“我要举国上下海晏河清,时和岁丰……”
在我十岁以前,我总不信太傅所说那些事情,因为我没见过。
天下百姓怎么可能生活在那样困苦的境况之中呢?我在皇宫都过得这样好,那他们也当如此罢?
太傅摇头叹息:“太子殿下不信,那臣斗胆,想要带殿下出宫一遭。”
我自然不会不答应。
可我最终看到繁盛的京城,原来也会有腌臜的地方,那里的人衣不蔽体,食不饱腹,如同生活中黑暗里的老鼠一样苟且偷生。
心如同被一只手揪住,让我喘不过气来。
“太傅?”
“殿下再跟臣去一个地方。”
太傅走在前面,我迈着短小的步子紧跟在后面。
他带我去到一个茶楼,里面文人雅士居多,他们高谈阔论,评判当今政事,丝毫不害怕自己下一刻可能会因为言语不当而被抓起来。
“今上残暴,滥杀无辜良臣,偏信奸佞,此我南朝之不幸……”
那人大抵有些醉了,竟然起身站在凳子上这样大喊。
这样的话不仅没有人阻止,反倒引得数人高呼响应。
他们说我的父皇是昏君是暴君,我突然想起前几日,有个小太监上给他的茶太烫,然后当场被杖毙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父皇从不对我疾言厉色,是以我只能在这些旁的事感受到他的暴戾。
茶楼一时哄闹起来,但没过多久,便有士兵把那文人带走了,至于带去哪里,很容易就能想到。
可是那文人有什么错,他不过是敢于指出帝王的过错,为什么就要被处置?
我想阻拦,但是太傅却拉住我:“太子殿下如今要救这一人,不如以后救这整个世道。”
“太傅,孤错了。”我心头一震,最终低下头,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我总觉得自己过得好,那别人也就该过得好。
可是这种认知简直就是大错特错。人分三六九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自那件事之后,我开始接触政事,父皇很乐得见我如此,因为他想要沉溺于声乐,那就总得找一个继承人替他处理那些繁琐不堪的政事。
我借此机会一点点的把父皇手中的权利抽出,反正他如此昏聩,不如就将这天下,交给我来打理。
我会如太傅所言,改变这不公的世道。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的父皇死了,死之前怀里还抱着他极为宠爱的妃子。
我顺利继位。
但是继位之后,却不大顺利。
父皇在位之时,封了十二个藩王和几位将军,他们手里都有些兵权,现如今正虎视眈眈盯着我的位子,如同豺狼一般的阴鸷。
这让我很是不喜。
做臣子的就该有做臣子的觉悟,见到朕就该卑躬屈膝才是,怎么能肖想那些不该有的东西呢?
于是我花了五年的时间削藩,并将兵权笼入自己手中,为了防止再出现之前的那种祸患,我开始打压武将。
可是没想到,这也为此埋下隐患。
在这个虎狼环伺的时候,武力无疑是用来扎根的最好武器。
……
这朝堂上下,正如同我所愿,越发向好的趋势发展,但近日我总觉得有个人很不对劲儿。
就是那个在我继位的第四年,夺得探花之位的沈常安。
长得文文弱弱的,胆子倒不小。
似乎总要在我的底线蹦哒几下才安心似的。
我想要政事清明,但她貌似总想引着我往昏君的道路上走。
这可不行。
我本想趁她如今官职还不高,不如找个由头将她弄死,但最后竟然没动手。
许是因为她在朝堂上表现出来的聪明才智确实令我折服,也可能是因为她做官的这两三年也确实把政事儿办的不错。
当然我也有些无聊,而沈常安是我当皇帝这几年无聊的日子里,为数不多的乐趣。
太快死了可就没意思了。
姑且让她再活一阵子。
我给她官职,给她权利,默许她在我的底线上来回横跳。
但我终究不会让人毁掉我的计划,我不想以后史书上口诛笔伐记录我的过错,所以我不会容许一个企图做奸臣的人一直留在朝堂上。
没过几年,我就将她打入刑部大牢,赐了她鸩酒。
“死了吗?”
我站在大牢外,那牢里的浓烈的血腥味令人几欲作呕,让我忍不住掩住口鼻。
“死了。”狱卒抱拳禀告。
“……行,尸体扔去乱葬岗吧。”
据我所知,沈常安是没有亲人的,连她的府邸也被我抄了,里面的下人也都被发配流放。
不会有人来给她收尸。
她死后,我连那唯一的乐子也没有了。
自我开始打压武将收归兵权后,边境的兵力就远不如以前,可近来北梁总是向南边扩张,我也因此忙得很,没多久就把沈常安这个人忘了。
“陛下,夜深了,早些歇息吧。”立在我身旁的小太监终于忍不住,出声提醒我该休息了。
脑袋钝钝的疼,但我揉了揉眉心却说:“无碍,最近边境事多,折子也多得没完,再看一会儿。”
伸手拿过旁边的茶杯,发现里面的茶早冷了,我吩咐道:“给朕沏一杯热茶来……”
小太监匆匆下去。
这时候,我才咳嗽起来。
我的身体越发不好了,我总是不让太医把脉,我怕让人知道,但是自己是能感觉出来的。
我不行了。
一直到我死,我也没能如我少时所言,改变这不堪的世道。
父皇死的时候怀里抱着妃子,而我死的时候,手里拿着奏折和朱笔。
我感觉我的身体轻飘飘的,然后突然吹来一阵风,我好似散了,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已经回到了过去。
就好像是做了一场梦,很真实的梦。
过了很久我才回过神来,我或许是重生了。
我内心充满着喜悦,上天总是眷顾我的,那我总不能还像之前那样,我要把一切不好的东西都提前扼杀。
比如沈常安,比如陈蛟。
前一世我虽然对抗不了这北梁大军的铁骑,但我却无意中知道了,北梁的皇帝和北梁的太后不和。
那便从此处入手好了。
我当即派人给北梁的太后送信,说明我想与她联手的想法。
事情进展得很顺利。
在北梁冬狩之时,我派人去刺杀,我着重说明了,如果遇到沈常安,那也不必留。
可是计划失败了。
这没什么,那就再来一次。
后来陈蛟被北梁的军队围杀失踪了,虽然只是失踪,但我看着那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很开心:“没想到他陈蛟还有今天。”
手下的人说着恭维的话。
但我终是低估了陈蛟,即使陷入这样的境地,他还能扭转乾坤,不过几个月之后,却将我给囚了。
而在被抓囚禁之前,我得知了沈常安是女的。
我也不知道老天和我何愁何怨,要这样玩弄我,既然要给我一次机会,那为什么不让我拯救南朝呢?又为什么让沈常安也重来一次呢?
沈常安重生是我没想到的,她是沈流景的女儿也很让我吃惊。
一个将军的女儿改头换面女扮男装成了文臣。
这事儿确实稀奇。
我写字的手一顿,滴下一滴墨染在雪白的宣纸上,怎么看都很膈应,索性揉成一团扔到一边去。
她说之所以她会走奸臣的路子是因为沈流景,因为沈流景当年的事情有冤屈,而这冤屈是我那已逝的父皇造成的。
我不信。
不敢信。
“怎么可能?纵然父皇再昏庸,但是当年的证据却是实打实的……”
“你也知道你父皇昏庸?那他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我被这话一噎,说不出半个字来。
确实,我父皇昏庸无道,我那年也听到那茶楼的人对他的所作所为进行批判。
后面我整日埋首案牍处理政务,但依旧挽回不了将倾的南朝,这有何尝没有父皇的原因在里面?
其实我本来就开始愧疚了,陈蛟又来用丰厚的条件换取我为沈流景洗清罪名的一纸诏书,我自然巴不得。
几乎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正是经历了我重生以来的这一番遭遇,反倒让我想通了,过往我太过执着于改变南朝腐朽的内里。
几十年的腐败,我却企图用几年来挽救,那怎么可能?
陈蛟许我十年的时间,这期间他不会再南下。
我回到南朝,开始肃清政务,改变过往理政的策略。
没过多久,丞相上书请求归乡,我准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他的门生姜景文也要走,我还是准了。
走便走吧,大不了就是再开一场科举,选取个中翘楚……
夏月的时候,南方总是潮湿炎热。
我心情烦躁,耐不住这样的热,吩咐人抬了一缸冰放置在殿内。
这时候有人来报:“北梁帝王即将大婚。”
“和谁?”我这显然有些明知故问。
下方的人顿了顿,大抵是没捋清该用哪一个称呼:“……沈姝。”
也对,陈蛟应该是真的很喜欢她,所以才会和我达成那样亏本的协议。
我唤来身边的小太监:“去准备些东西,派人送到北梁,就说是朕贺他们新婚大喜。”
从小太傅就告诉我,帝王终将孤独,所以我还是很羡慕陈蛟的,他好歹能找到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并和那人在一起。
而我,啧……
我还以为我会这样一直孤独下去,直到后来我耐不住群臣上书让我充盈后宫,便下令选妃。
那些家里有女儿的臣子乐坏了,当即就把自家适龄的女儿拾掇拾掇打包送到我面前。
我也是很挑的好吧。
挑挑拣拣一番后,我最终留下了几个还算满意的。
这里面就有林拂。
林拂也很有意思,她跟其他几个温婉的妃子不一样,她很闹腾,每天总累得一众宫人担惊受怕。
一个不注意,说不定林拂就上树捉鸟去了。
皇宫很久没有这样的活气儿了。
那日我去她宫里的时候,她正坐在树上那根枝桠上晃着脚,看到我来了才一下蹦下来,别扭的福了福身:“见过陛下。”
她手上还残留着糕点的渣子。
我挑了挑眉:“平身吧。树上太过危险,以后记得搬一架梯子,让人在下面守着。”
她似乎是惊讶我没有降罪于她,眼睛湿漉漉的瞪大了盯着我。
我心头突的一跳,然而等我出了宫就冷下一张脸:“去查,这贞妃的来头。”
“是。”
作为官宦家的子女,林拂连普通的行礼都不流畅,很难不让人怀疑她的身份。
这林家也是,脑子是不是有病,也不知道是怎么坐上今天这个官位的。
就算要找,就不能找一个性情温顺些的来装样子?
等过段时间我得打压打压他,这等欺君的事都敢做,还做得这样不严谨,简直是没把我这个帝王放在眼里。
果然,没过多久,手下的人便顺藤摸瓜查出了端倪。
这林拂根本就不是林家的女儿,林家想要让自己的女儿入宫,但碍着自家女儿抵死不愿,也没有办法,又不想放过这个攀权的机会。
所以便找来了现在宫里的这个林拂。
暗卫还将她入宫前的身份和一些事情打探到了,也告诉了我。
她……其实也算个身世凄惨的人。
我敲着案首,让那暗卫下去。
我想着既然她以前过得那样惨,那以后,便对她好点儿也没什么。
那就对她好点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