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萧溪棠又去了一趟仙桥苑,因三楼的君子兰已放置在了阳台上,这是他们约定的暗号。
钱妈妈老远便看到了他,招呼道:“哟,唐公子,你来的可算勤快啊,可是来找离月的”
萧溪棠拿出十两银子放到钱妈妈手上,“老规矩”
他径直上了三楼,钟离月梳妆打扮后正在屋内等他,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绰约多逸态,轻盈不自持。比上一次来看她之时还要貌美三分。
“这可算是盛装打扮了一番”,萧溪棠点评道。
“既见君子”,她清婉道,一双眼睛毫无瑟缩的看向他。
萧溪棠自然明了她的意思,却不解风情的道:“我这人最不学无术了,小的时候家里没有条件,什么诗经楚辞啊,通通都没学过,月娘你文绉绉的来一句,我还得向你请教请教,好像先生上课一般,咱们还不如轻松自在一点”
钟离月是个聪明的女子,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若未读过诗词,又怎么知道这句话出自诗经,她一个风尘女子到底是配不上似唐公子这般的翩翩公子,“唐公子说的是,今日找你来本来是为了将我近日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你的,可不是来念诗的”
萧溪棠眼睛一亮,“可打听到了什么?”
“萱萱虽然还未曾接过客,但是在我们仙桥苑也已经被教习了三个月了,秋月在她之前两年进来的,算是老人了,因此也会对她们这些新人拿乔做派,有一次午后,正巧那日客人稀少,她们姐妹几个便在后院里张罗了一个茶话会,期间秋月给她们剥了几个干果,递给她们吃,萱萱接过之后便将那果子放置到一旁,并不去吃,秋月便觉得萱萱不给她面子,让她下不来台了,非强迫萱萱吃下她给剥的干果,萱萱说她自小便吃不了干果,因吃过之后会浑身起红疹子。
秋月只觉得那是她的借口,说到底就是不给她面子,便说仙桥苑里可养不了大小姐性子的人,在这里耍这套没用,若真是货真价实的大小姐也不必落魄到这里,装什么清白无辜的样子。
那话语是难听极了,萱萱拗不过她,只好硬着头皮吃了一个,吃过之后果然如她所说的,皮肤泛红,有那种如云团状的小疹子间布在皮肤上,后来秋月方知她说的是真的,并不是想让她下不来台。
可是至此以后,她觉得无论她是否与萱萱示好,她们之间的梁子都已经结下了,所以与她之间的关系一直都不和睦”
萧溪棠道:“她二人关系不睦,秋月又是萱萱死亡的第一发现人,不知这其中有何关联?亦或是巧合?”
钟离月沉思了一会儿,又道:“要说她二人感情不睦导致秋月起了杀心倒有些过激,但是萱萱确实知道一些事情,足以让秋月产生杀心”
萧溪棠道:“你知道是什么事对吗?”
“其实像你们不在这一行的人可能不会理解,只有同为一个行当的人才会理解秋月为何会记恨萱萱。其实秋月暗地里承了钱妈妈给她安排的一个屠户,那个屠户足足攒了一年才凑足十两银子,钱妈妈也是看他诚心,才凑足了这桩美事,秋月见他真心为了自己,也碍于钱妈妈的面子,应承下了这事,只是这事要隐秘的做,因秋月平日里待的客都是王孙公子、豪门贵室,真个是‘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若是被达官贵人知道她接了屠户则是自降身价,怕是再没有达官贵人们会找她了,所以这事也是千叮咛万嘱咐,秋月才肯答应的。
后来钱妈妈也是悄悄引了那屠户进来,暗中将他带到秋月的房内的,准备第二天早上再悄悄的走。谁知道那天萱萱吃坏了肚子,总是起夜如厕,便在天悄么亮的时候撞见了那屠户,她虽不知道他的身份,但看其穿着打扮便知是下等人,钱妈妈也看见了萱萱,叫她回去管好自己的嘴,若是说出去则小心她的皮,虽是如此,但后来叫秋月知道了可是一直把萱萱当做眼中钉肉中刺来着”
“如此说来,这秋月真的有杀人动机诶,只是既然秋月与屠户的事做的既隐秘,月娘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钟离月微愣,而后笑道:“钱妈妈向来待我如亲生女儿摇钱树,有些事情并不避讳我,所以院子里的这些女孩们的事,我稍加打听便能知道”
“看来我还真是找对了人呢,月娘你可是帮了我大忙呢”
二人相视一笑,屋内氛围正妙的时候,外面忽然有人敲门,听起来有些慌张,是个年龄尚小的女子的声音,“月娘,谢参知来了,说是要听你唱曲儿呢”
“没说我已经有客人了吗?”,钟离月走到门边道,门外的女孩是她另一个婢女芸香。
然而还没待她答,门外传来一个不怒自威的声音,“说了,只不过,一介平民怎敢让我久等”
那人推门而入,身高近八尺,虽然年过四旬,但是脸上身上没有一丝赘肉,且眼睛炯炯有神,散发着经历岁月的睿智,并且萧溪棠能察觉到他身无武功,但是身轻体健,保养很好,看上去只像是三旬出头的人,与他们这些年轻人相比,倒是老当益壮,丝毫不减年轻时的风采。
他也是知道这谢临渊谢参知的,吃喝玩乐他是样样俱沾,却不为所累,要么就是没有一样真正合他心意,要么就是自制力强到可怕的人,这种人往往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今天能碰上他,倒是有些出乎意料。
“哟,这位公子面生啊,不知是哪家的少爷?”,谢临渊道。
“少爷就免了吧,不过是混迹京城的一浪荡子,这里的万家灯火并无一盏是属于我的,去哪儿都是一走一过,有幸在月娘声名未起之前便与她相识,她若有空时便在她这歇脚,看这位兄台的穿着打扮似乎身份不俗,既然兄台有雅兴,那我便成人之美,不在此多留了”
萧溪棠抬脚便往门边走,谢临渊却伸手拦他,“诶,事情总有先来后到,既然我是后来的,怎好让先来者走,传出去还以为我谢临渊依仗官势,欺人太甚呢”
萧溪棠停下来看着他,目光中带着那你倒是出去啊的意思。
这谢临渊倒是会应变,看萧溪棠并不和他谦让,转而又道:“只不过,我今日兴致突起,遂想听月娘唱曲,这位小兄弟要是不介意的话,你我共同听曲,今日的花费全由我出”
萧溪棠道:“谢大人不必心有顾虑,唐某不是那种小肚鸡肠之人,况且唐某善独,独来独往惯了,身边一下子有不熟悉之人,反而有些拘谨,难以放开,今日左右我也困了,便找个落脚处歇歇了,改日再来看月娘不迟,谢大人正好有雅兴,便请尽享其乐吧”
他再次绕过谢临渊的身侧,这次他倒没有拦他,等在门外的侍卫们似一堵墙,他能明显感觉到他们身上的暗流,好家伙,一个身无功夫的人身边竟然能有如此级别的护卫,怪不得他行事自若,原来是身有所恃。
谢临渊并未出声,那些侍卫只是给了他一个下马威,便让出了路来,萧溪棠得以出去,这人看样子与月娘有些渊源,他不便在这里与他们起了冲突,以免连累月娘。
门关上了,钟离月的脸上有些慌乱,谢临渊声音一挑道:“你怕什么?难不成你觉得我会杀了他?”
钟离月摇摇头,却慌忙跪在地上。
谢临渊并未阻拦,而是道:“你什么时候认识的轻功如此高强之人?”
钟离月诧异,她的表情也被他尽收眼底,看来她是真的不知道,“罢了”,谢临渊本人虽无武功,但是对武学还是有些了解的,刚刚那位唐公子走的几步路悄无声息、身轻如燕,他伸手拦他时,他周身的气息淳厚集安、运行畅达,是个内力深厚的高手,这样的高手可谓凤毛麟角,但听说那人的身边便有一位这样的高手。
他低头看了钟离月一眼,“我这个人不喜人骗我,尤其是有人负我,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我给的,若我知道你说了谎,你知道下场的”
钟离月头压的更低了,“恩主息怒,离月不曾骗您,您让我打听的事,我都据实已告,不曾隐瞒”
“那他来找你所为何啊?”
“其......其实,是离月有事拜托于他的......”,她支支吾吾的讲明了她所想之事。
谢临渊听罢打量了一眼她,这个小丫头,原来还有这样的心思和所为,而后他道:“这等小事,对我来说举手之劳,你先前若告之于我,只要一句话,那些令你不安之事都可解决,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周折?”
“恩主公务繁忙,况且这等事不值得脏了恩主的手,离月自己便可解决”
“只是骗你心属之人,你当真舍得吗?”,他站在窗边开了一道缝隙望向窗外。
钟离月跪于地,双手交叠置于地上,头贴近手背,“离月不懂恩主的意思”
“你这么聪明,怎会不懂,女为悦己者容,我又怎会看不出来”,他将目光从窗外收回,“你这女子的眼光倒是不错”
他蹲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如是说道,然后走到床边歇了下。
钟离月跪着转了个方向,窗外的夜风还有些凉,吹得她裙裾随风摆动,她侧眼看了一眼窗外,不知谢临渊刚刚在看什么。
仙桥苑的街对面有一三层华彩张灯的大酒楼,有一人正兴高采烈的和那酒桌上的人划拳喝酒玩的不亦乐乎,正是刚刚从仙桥苑中出来的萧溪棠。
钟离月嘴角微微的浮出一抹不易见的笑,这也是她为什么倾心于他的原因啊。
------------------------
第二日便是除夕了,酉时末,扮成送饭禁子的萧溪棠正在厨房中装菜准备送饭,厨子老张过来道:“今儿也不知牢头是抽什么风,居然给这牢里的犯人们加菜了,害得我晚收拾完一个时辰,不然我早便回去陪老婆孩子了”
“加菜,加了什么菜?”,扮做送菜禁子老丁的萧溪棠问道:“做个肉菜把你絮叨成这样,你这水平传出去可堪忧啊”
老张道:“你懂什么,我这是好男人典范,急着回家陪老婆孩子”
老丁道:“那我倒要谢你了,菜都帮我盛出来了,我这端盘子便走了”
“还不是瞧你辛苦,大过节的还要给这些极恶之徒送菜,我看呐,饿他们一顿也不妨事,我们不如早些回家团圆去?”
“你还不知道我啊,我家那口子......”,老丁摇摇头道:“那我还巴不得我天天耗在这牢里呢”
老张笑笑,“也是,你家的河东狮难搞啊,那我便先回家了”
“走吧”
萧溪棠见老张走了,看了看这做的红烧肉,虽然香气四溢,但是肉太肥了,挑了一盘放在最下面,然后依次将盘子落好,而后准时去牢中送饭。
他摇着铃,“开饭了,开饭了”
那些犯人机械的走到牢门边伸手拿饭,今日是除夕,这等节日对他们来说只是数个暗无天日中的一日。
走过了最外面的牢房,便到了紧里面关押宋澜的牢房,宋澜听见开饭了的摇铃声,还想着今天的萧溪棠会不会来,便见有人道:“喏,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混进来的饺子,今天可是除夕”
宋澜见果真是他,乐道:“醋呢,酱油呢?”
萧溪棠正递一盘饺子给宋澜对面的狱友,回过身来道:“有饺子吃便不错了,不然你看看你本来的菜,哪里用的上酱油和醋的?”
宋澜低头一看,呀了一声,“今天居然有红烧肉,而且居然还是瘦的,你看看我在牢里待了这么长时间,一点荤腥都没见着,脸上都是菜色,面黄肌瘦的,贼不健康,可得让我补补”
“你可慢点吃”,萧溪棠见她饿鬼投胎一般觉得好笑,“不过吃归吃,你们这饺子可得全吃完,收走的时候可不能让人看出来”
宋澜埋头边吃边道:“知道了知道了”
趁她吃的这会儿功夫,萧溪棠把近日打探到的事情尽数告之宋澜,她吃过后抹抹嘴道:“看来,萱萱是过敏而死的”
“过敏?何为过敏?”,萧溪棠道。
宋澜忘了他们这个时代还没有过敏的叫法,于是道:“就是我们那边起疹子的另一种叫法,也可以说是起癣”
萧溪棠诧异道:“我竟不知起癣也能致死”
“致命原因主要是人体对过敏食物或药物产生的瞬间过激反应,可导致喉头水肿、窒息,严重的还可诱发身体机能衰竭、血压下降、心律失常等”,宋澜看着萧溪棠有些迷茫,而后他总结出他能听明白的部分道:“也就是说这所谓的过敏也就是起癣,可以导致窒息从而致人死亡”
萧溪棠这才明白道:“原来还有这种致死原因”
宋澜道:“没错,听你那位红颜知己所说,萱萱应该是对坚果一类的东西过敏,萱萱自己是不会主动吃坚果这类东西的,那么便有可能是魏衙内此前吃过大量的坚果,亲吻萱萱的时候,导致她对坚果过敏,而后死亡的,根据现场第一目击者的口供,萱萱是躺在桌子旁边的,而魏衙内则是睡在床上的,说明是魏衙内睡下后,萱萱过敏反应加重,喉间有窒息感,便下地找水喝,期间不断抓挠自己的颈项,才会留下抓痕,如此也能解释她身上为何没有其他伤痕,现场也没有打斗的痕迹”
萧溪棠哦了一声,而后指着宋澜碗里还剩的两个饺子,“吃掉”
宋澜不好意思的笑道:“老棠,这等阖家团圆的日子,亏的你进来看我,还给我送饺子吃,你忙前忙后的也怪辛苦的,这两个饺子是你应得的,你看食物要成双不成单才好”
萧溪棠撇撇嘴道:“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明明是吃不掉才想着给我的”
“你看你,说出来便破坏了我们两个之间的情谊,所谓看破不说破,来日好相见嘛”
萧溪棠嘴上说着嫌弃的话,身体还是很诚实的接过宋澜递来的饺子,吃了下去,心想自己也不知看上这个奇葩什么了,竟然会为她放弃一片花海。
吞了两个饺子,萧溪棠又转回案子上道:“这么说此案秋月的杀人动机便可成立,皆因此前与萱萱不睦,再加上自己不利之事恰好被萱萱目击,所以产生了杀心,想要一劳永逸,让她永远也说不出口”
宋澜还算谨慎道:“找机会再试探一下魏衙内此前是否吃过坚果,若是如此,此案便可盖棺定论了”
“若这两个案子,都如我们所想,下一步该当如何?”
宋澜叫萧溪棠附耳过来,告诉了他两个锦囊妙计,“如此,定能将魏衙内与昌平侯世子妃解离困境,到时候便看他们的老子肯不肯帮我个小忙了”
萧溪棠听到后道:“妙啊”
宋澜笑道:“近日真是麻烦你了,好不容易随我上一趟京城,竟是连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成日里替我忙前忙后的,如今连除夕都要陪我在这牢里度过”
“那你可真是想多了,公子我这些年,也算是游历过大江南北了,这汴京也是来过的,不算稀奇”
“也对,要不你怎么在哪儿都能有红颜知己呢”
叮铃铃,饭点已过,萧溪棠要收拾出去了,“我出去可是有红颜知己们陪我共度佳节,怎么可能陪你在这不见明月、不见花灯、不见烟火的地方度过除夕夜呢”
宋澜调侃道:“过了一年便是又长了一岁,你老可注意点身子骨,别太劳累了”
“公子我好色不好淫,左拥右抱是我的追求,人生在世,只走这么一遭,还不得吃好喝好玩好穿好,才不枉入红尘一轮”
“快别找补了,恭请不送”
萧溪棠乃是嘴硬,若能留下,他去外面看什么烟花抱什么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