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利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气息仿若实质化的冰雾,在身前缭绕盘旋片刻,才渐渐收敛入体。他微微阖目,意识沉入丹田之中,只见原本枯竭干涸、龟裂纵横的灵泉,此刻竟重新凝聚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光芒。这丝光芒虽如风中残烛,距离全盛时期的澎湃汹涌还相差甚远,但相较于先前油尽灯枯的绝境,已然是天壤之别。
他徐徐睁开双眼,抬眼望向这片被永恒夜色笼罩的天地。周遭的黑暗浓稠得似墨汁,唯有远处偶尔划过的流萤,短暂地撕开夜幕的一角。灰白的嘴唇轻启,声音带着几分沙哑:“你有没有发现什么。”话语出口,仿佛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寂静。
剑鑫单膝跪地,与坐着的寒利平视。他眉头微蹙,鎏金色的瞳孔在黑暗中若隐若现,宛如两团跳动的金焰。“这里确实跟你想的一样是另一方天地。空间法则完整,天地元气运转有序,绝非寻常。
但是知道这个有什么用?”他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疑惑与不解,手中紧握的长剑下意识地微微颤动,似乎随时准备应对未知的危险。就在他话音落下的刹那,夜空中突然裂开两道缝隙。璀璨的金色光柱如天梯般垂落,精准地将二人笼罩其中。光柱中流转的符文古老而晦涩,每一个符号都仿佛承载着无尽的奥秘,散发出令人心悸的空间波动。那波动如同无形的手,轻轻拨弄着他们的心神,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敬畏之感。
“这是?”剑鑫瞳孔骤缩,周身剑气本能地护体。细密的剑芒在他周身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试图抵挡即将到来的未知。然而还未等他做出更多反应,眼前景象已然天旋地转。身体的失重感让他几乎窒息,耳边传来阵阵呼啸声,像是穿越了时空的隧道。再睁眼时,他正站在熟悉的宿舍中央。檀木书桌上还摊开着昨夜未看完的剑谱,书页随风轻轻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传来灵鹤的清唳,清脆悦耳,与刚才那惊心动魄的经历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切都仿佛只是个短暂的梦,唯有体内尚未完全平复的空间波动提醒着他方才经历的真实。“传送法阵吗?”剑鑫揉了揉眉心,试图驱散脑海中残留的眩晕感。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桌上的剑谱上,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不管了先去看一下通臂。”身影微动,剑鑫已然出现在宿舍天台。月光如水洒落,将盘坐在阵法中央的身影镀上一层银边。无数光点正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如星河般涌入剑晨体内,在他的周身形成一层淡淡的光晕。“嘿!通臂,怎么我离开了这么久,你一点都不担心我出事吗。”
剑鑫快步走到他身旁坐下,语气中带着几分调侃。剑晨缓缓收功,合十的双手结印散去。他睁开眼的瞬间,眸中有星轨一闪而过,深邃而神秘。“你刚掉下去时我能清晰感觉到你的气息。但片刻后你的气息突然消失——”他顿了顿,嘴角扬起一抹傲然的弧度,“除非有什么东西能够在一击之内将你从这个世界完全抹除,就连存在过的迹象也消失不见。你觉得有这种可能吗?恐怕就连尊者也做不到吧。”
剑鑫走到他身旁坐下,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建筑,思绪飘远。“嗯……你猜的不错。我顺着通道去到了另一个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没有一丝生气,倒是个磨练心性的好去处。”
他随手捻起一片飘落的银杏叶,叶片在他指尖轻轻旋转,折射出月光的清辉。“不过自从上次我回来以后,那个地方便没有了什么动静。”
剑晨叹了口气,指尖在空中划出一道水镜。镜中浮现出荒岛的景象,岛屿上空弥漫着一层诡异的雾气,地面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脚印和战斗的痕迹。“我之前又过去看了一下,那座岛上怪物竟然全部消失了。不仅如此——”
他指向镜中扭曲的天空,“那里的天空变得更加诡异。”水镜中的画面突然波动,显现出剑晨灵魂出窍探查时的记忆。当他的灵体飘荡至岛屿上空时,原本猩红的天空此刻却流淌着七彩极光。那些光芒投射在灰白的大地上,所照之处连沙砾都在发出诡异的嗡鸣。最令人不安的是,之前满地的骸骨,就连剑晨与怪物战斗时留下的剑痕、法术焦痕,全都消失不见。整座岛屿光滑得像块刚刚打磨好的玉璧,仿佛一切都被某种力量彻底重置。
——
与此同时,在宿舍楼底层的一间四人寝里,余小乐正对着通知书发呆。
粗糙的木桌上摊着几本破旧的二手教材,书页边缘已经卷曲发黄,墙角堆着几个塞满衣物的编织袋,袋子上的补丁层层叠叠。
少年把脸埋在臂弯里,只露出一双失焦的眼睛,眼神空洞而迷茫。“我是个废物。”这个念头第无数次划过脑海。
在这个修仙文明高度发达的世界,他就像个被时代抛弃的残次品。当同学们在高空御剑飞行时,他连最基础的引气入体都做不到;当大家在讨论筑基丹的成色时,他正在餐馆后厨洗堆成山的碗碟。初中辍学后,他干过所有不需要灵力的活——搬砖、送报、扫大街……这个世界对凡人太过残酷,平均寿命不过百余岁,而筑基修士随随便便就能活两百年。
直到三天前,那几个穿着星纹法袍的人敲响了他家吱呀作响的木门。当时父亲醉醺醺举着擀面杖冲过来时,余小乐已经条件反射地抱头蹲下。这个动作他太熟悉了——每次父亲喝醉,或者他在外受了欺负回家,换来的从来不是安慰而是又一顿打骂。“你这臭小子是不是又在外面给老子惹事了!”
擀面杖带着风声落下,却在半空被无形的力量托住。领头那个青年只是淡淡瞥了一眼,醉醺醺的父亲就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僵在原地。“余小乐先生,”青年恭敬地递上鎏金通知书,“我们是特来邀请您进入苍穹学院学习的。”那一刻,余小乐看见父亲浑浊的眼睛瞪得滚圆,酒都醒了大半。
邻居们从门缝里投来窥探的视线,破旧筒子楼里响起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对不起先生……您也看出来了我没有任何天赋。”他声音干涩,“而且我们家肯定支付不起学费……”
青年微笑着打断他:“您无需担心。既然是学院主动邀请,自然免去一切学杂费。每月还会发放八千块钱的生活补助。”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苍穹学院从来不会看走眼。”
现在,那张烫金通知书正静静躺在桌上。纸页边缘已经被他摩挲得发软,上面玄奥的防阵符文在月光下流淌着微光。窗外突然喧闹起来。余小乐撩开洗得发白的窗帘,看见楼下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隔壁王婶提着果篮,楼下张叔抱着两箱灵牛奶,连几年不见的远房表舅都揣着红包站在人群最前面——而他们家的门铃,正在被按得响个不停。“小乐!开门啊!伯父带你最爱吃的灵莓来了!”“老余啊,我就说小乐这孩子打小就聪明!”“还记得我教过你乘法口诀表吗?那时候我就看出你不是凡人!”喧嚣隔着门板嗡嗡传来,余小乐慢慢滑坐在地。
他把通知书盖在脸上,鎏金纸页散发出清冷的檀香。记忆里从未有人对他露出过这样的热情,那些曾经冷漠的、嘲笑的、怜悯的面孔,此刻全都挤在门外笑得灿烂。这个世界突然变得荒诞又陌生。他闭上眼轻声呢喃:“真是……太无聊了。”
睡意朦胧间,他仿佛坠入了一个极长的梦境。灰白色的土地在脚下无限延伸,硝烟与铁锈味灌满鼻腔。炮火声震得耳膜生疼,无数残缺的身体堆积成山丘,血水浸透了他破旧的帆布鞋。
他抱着头蹲在尸山血海中发抖,直到有个奔跑的士兵穿透他的身体——这时他才发现自己是虚无的幻影。那些抱着步枪冲锋的人们,那些在战壕里包扎的医护兵,全都看不见这个突然闯入的少年。
直到一具“尸体”突然抓住他的脚踝。那人半个脑袋都塌陷了,露出森白骨茬。仅剩的独眼费力地聚焦,裂开的嘴唇翕动着:“我们……挺过去了,对吗?”余小乐发现自己不受控制地点头。于是那仅剩的独眼里突然迸发出极致的光亮,泪水混着血水滚落黄土。
“走吧,孩子,”那只残缺的手轻轻推了他一把,“这里不属于你。”
失重感骤然袭来。他在下坠中看见无数画面碎片:欢呼的人群在废墟上插旗,母亲抱着婴儿在防空洞里歌唱,白发老将军颤抖着吻别阵亡名单……最后一切归于黑暗,唯有那个声音在耳边叹息:“我们所向往的世界啊……”“……或许从未真正到来。”余小乐猛地惊醒。冷汗浸透了廉价T恤,窗外的喧闹不知何时已经散去。
月光静静洒在通知书上,那些鎏金符文正发出微弱的心跳般的光。他伸手触摸,指尖传来一阵温热,仿佛感受到了某种召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