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梧阁内只有一间主屋一间偏房,是乔府最小最偏的居所,满院唯乔冷汐一个主子,原有的二三洒扫丫鬟也久日不见人影。
云姨娘自不住在这里,若非乔冷汐一心想讨云姨娘欢心又有红柳这般刁奴找麻烦,自己在这青梧阁无人看顾也算是过得逍遥自在。
不过须臾乔冷汐便到了青梧阁偏院矮屋门前,推开朽败的木门,一股霉气扑面而来。
明明是白日,屋内却昏黑一片,乔冷汐静立半响方才看清屋内。
入目是木床旁半趴在一侧的小人,本就瘦的皮包骨,蜷缩起来更是风吹就散的模样。
乔冷汐亲手轻脚走近,却还是惊醒了小人。
那双昏暗中占了几乎半脸的眼睛先是慌张,待看清来人便溢满了笑意,那澄澈的目光让乔冷汐心中发颤。
前世这双眼睛,死不瞑目。
“小姐你怎么啦?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人看着乔冷汐面色发白赶忙起身,蹲趴太久麻木的手脚却让她向一边砸去。
乔冷汐连忙上前拉住。
“我能有什么事,你才看着是不太好的样子,不是让你去我屋里睡吗?怎么又趴在这里睡着了?小翠,你不听本小姐的话?”
“没有没有,奴婢是下人,怎可去小姐的屋子,嬷嬷说了这不合规矩。”
小人语气虽急但嗓音糯糯的,明明小孩模样却硬装出一副大人说道的架势。
乔冷汐跟她辩了几句便听到木床上传来窸窣的声响,乔冷汐转头看去:
“温嬷嬷醒了吗?可有感觉好些,小翠快去我房里煎些药来。”
小翠应了一声后便急急跑出门,未关紧的房门透出些许亮光,照在乔冷汐脸上,晦暗不明。
乔冷汐从桌上端起杯盏在手心微微焐热。
边说着边细细喂给床上的老者:
“温嬷嬷,听说我出生时你也在云姨娘房内,给汐儿讲讲当日的事可好?”
温嬷嬷目光忽然躲闪起来:
“过了太久老奴也记不清了,女子生产都没什么不同,小姐年纪轻轻的听这些个血腥的做什么”
乔冷汐将杯盏放入温嬷嬷手中,背过身去,轻声说道:
“温嬷嬷你可知云姨娘不是我生母。”
老人闻言猛然岔了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乔冷汐却丝毫未动只自顾自说着:
“从我记事起便常得嬷嬷看顾,云姨娘瞒着父亲克扣我炭火时是你花光了体己匀给我热炭挨过整个寒冬,我受了责打是你给我上药成晚成晚抱着高烧的我不合眼,姨娘撕碎我的字帖文稿你会一片片捡回来视若珍宝。
你待我更盛亲子,对此我不胜感激,可有一点我总想不明白,便是小翠孩子心性都会怒骂云姨娘心狠。
可你从未说过姨娘一句坏话,你告诉我姨娘不喜我是我做的还不够好,姨娘生气是我不听她的话,你总说姨娘是这世上最疼惜我的人,我要孝敬姨娘让姨娘高兴。
我对姨娘掏心掏肺,我对温嬷嬷你毫无保留,可姨娘好像在吸干我的血肉,你好像不过在做戏。
我说的对吗,温嬷嬷?”
乔冷汐语调平静的没有丝毫情绪,却字字惊得温嬷嬷心颤。
温嬷嬷稳下心神,嘴唇难掩颤抖的开口道:
“小姐在说什么糊涂话,小姐可是真真切切从云姨娘肚皮里出来,老奴也是真心待小姐的,不然怎会为了将小姐从湖里救出来病了这许久。”
乔冷汐闭目,手尖止不住的发颤:
“我是如何落湖的温嬷嬷当真不知?我第一次起了心思参加京中宴会,你上午知晓,我下午便落了湖。
我去倚香院从不路过湖边,就那日你无端拉着我走了另一条岔路,还有从小到大我每次对你感激涕零时,事发前你都格外反常。
你是想告诉我这些都是巧合?
既然如此巧合,那嬷嬷就恰好病中着了凉,恰好青梧阁院中无人看顾,恰好一口热气没提起,恰好病逝了吧。”
乔冷汐话毕猛然扭身抽过温嬷嬷手中杯盏,捏着她的唇喉灌了下去
......
乔冷汐走出矮屋,冷冽的空气瞬时冲入鼻腔再刺入脑海。
前世小翠贪玩偷偷跟着温嬷嬷,没成想竟到了倚香院。
她听到了所有温嬷嬷做的事和虚情假意,但直到回来告诉乔冷汐时,仍觉得定是自己听错了,执意又去了倚香院,正被下人抓了个正着。
温嬷嬷亲手剜了小翠的眼睛,冷眼看着红柳命人一杖一杖将她活活打断了气。
血肉淋漓时小翠说:
“温嬷嬷,小翠给小姐缝的鞋袜就差最后几针了,求你放过我,我还要在小姐身边,小姐冬日没有鞋袜会冷的,求你,小翠求你......”
而温嬷嬷只回了一句:“真是个蠢货!”便手起刀落砍了她的手脚。
思绪回笼,乔冷汐好像被溺入了一片血雾之中,她在浓雾里落荒而逃,一如前世看到小翠受尽折磨只敢躲起来落荒而逃。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呀?别吓小翠啊!”
一阵阵甜糯的叫喊将乔冷汐唤了回来,她看着眼前因着急而含泪的大眼睛,心道还好小翠还安好。
她随即闭目缓神,再睁眼时眼中便恢复了清明。
方才吞给温嬷嬷的死药,本是幼时自己备着,若哪日受不住云姨娘的冷待和磋磨便用此自戕一了百了,约莫是放置时日太久,总要折磨人一会儿才发挥药效。
便听了温嬷嬷半晌的叫骂,现在一拼凑发觉自己好像也不是被掉包的胡夫人亲女,只是一个从慈安堂抱来的孤儿。
不过无论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和小翠在乔府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她可以是庶女,自然也可是嫡女。
乔冷汐淡淡勾起唇角,手攒一本佛经,朝主屋的桌台走去。
诗会后又过了几日。
“老夫人,三小姐这几日也不知是为何,日日前来请安,听说云姨娘责骂拖走了多次,但三小姐也不反驳也不反抗,云姨娘一走还接着日日前来,着实奇怪的很。”
佛台前一老妇人合掌跪立,赭红的佛珠在老人瘦削却并不枯槁的手中缓缓转动。
“三姑娘是云姨娘家的?”
“回老夫人正是如此,府上两嫡三庶女子中行三,三小姐本常年称病极少出门,近几日不知为何缠上了我们华荣苑。”
邓嬷嬷语带不满,边在桌台前布着晨餐边回道。
乔府老夫人陈氏乔父嫡母缓缓睁开了眼:
“现在还在外面跪着吗?她既如此日日坚持,不妨见见这孩子,看她究竟要做什么。”
“老夫人,云姨娘那狐媚的搅的满府不得安宁,她肚子里出来的能安什么好心。”
陈老夫人斜睨了邓嬷嬷一眼,邓嬷嬷自知多言,便忙告罪转身吩咐下人将三小姐迎进内院。
乔冷汐端跪于荣华苑门口,本以为今日又要跪上大半时辰无疾而返。
没想到院门竟然开了。
待到乔冷汐入内后先是规规矩矩请安跪拜,得陈老夫人一句免礼便低眉颌首静立一旁。
老夫人也不出一言只默然用菜,不知时间过了凡几方才言道:
“你这孩子倒是个沉的住气的,和你那姨娘到不大一样。”
乔冷汐并不直视老祖宗,只是乖顺的跪地回话:
“回祖母的话,夫子曾教'定能生慧,静纳百川'孙女深以为然,便言行践之。”
陈老夫人微微舒展了眉头,语气也和缓了不少:
“不错,是个好学的。
老身爱清净,早就免了一家小辈晨昏定性,你那姨娘也不是个乖觉的,这些日子下来倒也眼不见心不烦,但你却日日前来请安,到底是为何啊?”
乔冷汐抬目悲切的看了陈老夫人一眼,便重重叩首:
“求祖母救孙女一命!”
言一出满堂皆惊,面无波澜的陈老夫人不易察觉的紧了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