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扯一回,夜色已经降临,晒谷场上的人就拿着自己的小板凳,各自回家。
潘德拉照样背着手,仰着头,哼着小曲儿,慢慢地踱回家。
同行的人渐渐少了,最后就只剩下潘德拉一个人走在昏暗的夜色中。
四周蚊虫飞舞,不时有虫子撞在他的脸上。他听着蚊子的声音,越走越觉得四周安静,脑子也越来越清醒。
他抬头看着天空,月亮还没有从山背后升起来,但是远处的山峦上方已经露出了月光的银白色光辉,天空就像一张被煤油浸过的纸一样透明。再看看周围的房子和草木,黑漆漆的像是被墨水泼过一样,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隐约看到一点轮廓。
潘德拉突然感到有点失落。刚才虽然在晒谷场上出了风头,讲了一通大道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恐慌。
是啊,两个儿子都还没有结婚,距离抱上孙子还很远。要是阎王爷真的要他死,那也是一眨眼的功夫。谁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突然发病死了呢?万一在死之前都还没见到孙子,那就难以瞑目了。
虽然那就是个结果,一个可以确定的结果,但是不亲眼看到结果,他还是觉得不甘心。他必须亲眼看到生命从他的身上流到他儿子的身上,再从他儿子的身上传到他孙子的身上,这样一直传下去才行,这才是人活了一辈子在世上留下来的唯一的痕迹啊。
他又想起刚才有个人说的那句话,再不催,怕等到两个儿子都生孩子的时候,他还没来得及见上孙子一眼,就已经归西了,那将是多大的遗憾啊!想到这里,他心里更加慌张,已经打定主意要加紧催儿子结婚了。
第二天早上,潘德拉吃完早饭,没有扛锄头就背着手往外面走。
李兰坐在院子里的水井旁边搓洗衣服,见了,就冲他喊:“你不扛锄头就去地里吗?”
潘德拉在院子门口立住,回过头来对李兰说:“我去找潘武那小子。”
“找他做什么?”
“我去催他赶紧娶个媳妇。”
李兰觉得奇怪,就停下手中的活,用围裙擦着手,站起身来说:“你之前不催他,现在怎么突然着急了?”
潘德拉满脸愁容地看着李兰,说:“之前不是催了他不听嘛?现在他都二十四了,再不结婚就真的要成老光棍了。村里跟他一样年纪的男人早就娶媳妇生孩子了,就他还一个人打单身。还不住在家里,偏要住在合作社的那个大仓库里,连家都不回几趟的,真不像话!还有潘文,球本事没有,也是二十三岁的人了,也不想着找一个对象,怕他是要一辈子不结婚不成?你和我都快五十岁了,现在都还没见到孙子,你说我能不着急吗?”
一提起两个儿子的婚事,李兰也跟着犯起愁来。
潘武潘文两兄弟一不残二不笨,身体健健康康的,长相虽然称不上一表人才,但是在大河坝子这个地方也不算差呀,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都还不娶媳妇呢?不娶媳妇就没有孙子,自己和老潘可以说已经是半个棺材里的人了,辛苦了一辈子都还没见到孙子,想起来都觉得伤心。村里头像他们这样岁数的人早就当爷爷奶奶了,整天抱着孙子,乐呵呵的,就他们家还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样子。一想到这里,李兰的心里就泛酸。
李兰走到潘德拉身边,说:“对,你赶紧去找他,好好跟他说说,让他赶快考虑结婚的事。”
“让他考虑?”潘德拉反问道,“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猴年马月,那小子犟得很,还说一个人住自在,我怕他是想打一辈子光棍了。”
李兰说:“那你就四处打听打听,看谁家有还没出嫁的姑娘,给他介绍介绍。”
“这还用你说?他的婚事当然是我帮他安排。我今天去找他就是要跟他说这件事的。你也多想想办法,这说媳妇这种事情本来就该你们妇女来做。你平时多留点心眼,空闲的时候多和其他妇女聊聊,兴许就能帮他找到合适的。”
潘德拉说完,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出去了。
潘德拉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其他人都扛着锄头往地里走,看见他两手空空,连下地干活的衣服裤子都没换上,就说:“老潘,你小日子过得清闲啊,现在就已经开始享受起来,不用下地干活了?”
潘德拉心里不痛快,瞥了那个人一眼,说:“要是能早点享福就好喽!可是老天爷不让呀,事情还多着呢!”
那个人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笑着走开了。
潘德拉来到村里的晒谷场上,穿过晒谷场,来到位于晒谷场旁边的合作社。
说是合作社,其实只是县城一个农机公司的代销点。因为大河坝子是蔬菜种植基地,对农药化肥的需求量大,就在村里设了一个代销点,安排老王和潘武在里面管理。
合作社是用村里以前旧仓库改造而成的,用来存放各种农机具和肥料。潘德拉走到合作社大门口,一只脚踏进去,另一只留在外面,仍然背着手,上身探进屋里,脑袋像一颗鸡头一样伸伸,缩缩,左边瞧瞧,右边看看。
老王正在办工桌前整理账目,看见门口有个脑袋鬼鬼祟祟的,就摘下老花镜,定睛看过去,大声说:“老潘,你把一个脑袋伸进屋里干什么?怪里怪气的,要进来就进来!”
潘德拉还在四处看着,并不进屋,而是问:“老王,潘武那小子去哪里了?”
老王说:“他清早去县城拉复合肥,这会儿估计快回来了。你找他做什么?前阵子你不是发过誓,不想再见到他了吗?”
潘德拉这才站直了身体跨进屋里,四处瞧着,一边弯腰去看那些堆在地上的肥料,一边说:“那小子就是头犟驴!家里住的好好的,偏要跑到这个仓库来住,还不想回家,你说他这不是找骂吗?”
老王笑了一下,重新戴上眼镜,低头整理账目,一边说:“年轻人嘛,你管他做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他也是想早点独立嘛!”
“要想早点独立就早点娶媳妇生孩子呀!”潘德拉走到老王的桌子前面,说,“不结婚能算独立?他以为他搬到这仓库里来住了就独立了?他还没那个本事!”
老王说:“你还担心他不结婚?他早晚要结的。”
“你还别说,这小子这几年还真的犟着不肯结婚了。”潘德拉在老王面前坐下,说,“我一直在催他,他就是不听。说是要先闯出自己的事业,再考虑结婚。我还不知道他有没有本事创出自己的事业来?可是这和结婚生孩子不冲突啊?他偏偏犟着不肯结婚,这下好了吧,一晃眼二十四岁了,他要是还没做出什么成绩来,他就一辈子不结婚了?”
老王下颌往脖子上贴,老花镜松垮垮地搭在鼻梁上,两只眼睛往上翻,瞧着潘德拉,说:“我看你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年轻人还不想结婚,你催他有什么用?等他找到对象了,自然会结婚。现在这些年轻人可不像我们那个时候了,他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和我们想的不一样。”
“我才不管他想什么呢!”潘德拉说,“但我想要抱孙子啊!他要是再不结婚,我怕我就真的撑不到看见孙子的那一天了,那还不遗憾死?”
老王无奈地摇着头,说:“唉,时代变了,没有办法!”
潘德拉心情烦躁,看老王算了一会儿账,觉得无聊,就站起来在屋里四处走走看看。
屋里到处都堆放着肥料、农药、种子和农机具,各种味道混在一起,怪难闻的。
他走到屋子的后边,在一堵由肥料堆成的墙后面看到了潘武住的地方。
只见一张小木板床放在墙角,床边是两把椅子,一把当桌子使,堆满啤酒瓶啊,烟蒂啊,瓜子壳啊,纸啊之类的垃圾。
另一把椅子上堆放着几件工装,灰扑扑的,看样子很久没洗了。一双旧皮鞋和一双拖鞋放在床底下,两只拖鞋中间放着一个蚊香架子,地上落了几圈白灰。再看床上,简直就是个猪窝!被子胡乱卷成一团,枕头和床单长期不换洗,被潘武睡出了一个人形的大黑印子。床上靠墙的地方还放着几条裤子,都被压到床和墙之间的缝隙里去了。墙壁原先是用石灰粉刷过的,时间一长,白粉子就往下掉,在裤子上积成厚厚一条白线。整个住处狭窄、昏暗,烟味、酒味、鞋臭味,再和屋里的农药味、化肥味和塑料薄膜的味道混在一起,更加难闻了。
潘德拉紧紧皱着眉头,说:“这种地方怎么能住?”说完气呼呼地往外走。老王以为他要走,就在后面喊:“老潘,你再等等,潘武马上就回来了。”潘德拉说:“我在这屋里待不下去,到外面去换一口气!”
潘德拉走到晒谷场上,在一处空地上蹲下来,从腰带上抽出一根用乌木做成的短烟杆,装了烟叶,用打火机点燃,吧啦吧啦几口,嘴里就冒出了青烟。
他右手端着烟杆,呆呆地看着晒谷场上的辣椒,只有两片薄薄的嘴唇不时地动一下,从嘴角冒出一团烟来。
太阳从清晨的雾气中露出脸,天空渐渐变蓝。雾气散开,阳光就把晒谷场照得明亮。
晒辣椒的妇女们看见潘德拉一个人闷闷地蹲着抽烟,就问他:“潘德拉,你是怎么了,嫌地里的太阳不够大,偏要跑到这晒谷场上来晒?”
潘德拉把烟杆从嘴里拿出来,用长满老茧的拇指和食指捏了捏烟头,说:“我在等潘武。你以为我吃饱了没事干,跑到这里来晒太阳?没办法!”
晒辣椒的妇女们就问:“你找潘武干什么?”
“催他赶紧娶个媳妇!”
“潘武今年二十三了吧?”
“那是小儿子潘文,潘武二十四了!”
“哟,两个都是大小伙子了,也该结婚了。”
“可不是嘛?”潘德拉说,“都这么大的一个人了,不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还整天窝在这个仓库里,真不像话!”
有个妇女说:“媳妇?潘武不是已经有一个对象了吗?”
潘德拉一听,马上站起来,问那个妇女:“你说什么?他有对象了?是谁?”
那个妇女说:“我好像在前阵子见过。有一天中午我在这里晒辣椒,看见你家儿子开着货车从县城回来。我一看,他旁边还坐着一个姑娘。那姑娘长得秀气、水灵,一看就是城里的姑娘。还和你家潘武有说有笑的,我猜那就是他找的对象。”
潘德拉笑起来:“瞎说!和他一起说话的就是他的对象了?他有没有对象我还不清楚?”
那妇女说:“不对,我敢肯定,潘武正在和那个姑娘处朋友,一看他们说话时的样子就知道!”
潘德拉皱起了眉头,说:“就他这水平,还能找个城里姑娘做媳妇?你不知道,城里的姑娘眼光高,结婚都是要讲有房有车,会看得上农村人?潘武连个初中都没有读完,他肚子里有几滴墨水我还不知道?再说他现在有什么?什么都没有,还想找城里人,别人看不看得上他都还是一个问题。”
另一个妇女正蹲在地上翻辣椒,插话道:“潘德拉,你不知道,你家潘武最近进步了不少!他跟老王学了不少东西,还练了一手好字!有时候老王不在,我们去买化肥,他就帮着记账,写字都是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还有模有样的呢。有一次我去找老王帮忙写一个证明到村委会去盖章,老王不在,我就问潘武会不会写。他就往桌子边上一坐,拿出纸和笔,说:‘写什么证明?我帮你写。’我就告诉他,他唰唰几下就写好了。我拿着证明去找村委的文书老陆盖章,老陆一看就夸那一手好字,说你家男人字写得好啊。我说呸!乱说什么?这是潘德拉的大儿子潘武帮忙写的!老陆就说潘武现在长本事了啊。”
潘德拉一听,心里就像掉进了一颗水果糖,那甜滋滋的味道慢慢地化开来,流露到了脸上,变成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细微笑容。但他马上又绷着脸,说:“这算什么?不就是写几个字吗?他也就只有这点儿能耐。”
“还不止这些呢!”另一个妇女说,“这阵子我们在场上乘凉的时候,每天都见潘武背着一个包,骑着摩托车往外面跑。我们问他去哪里,他说去县城上课。他报了一个补习班,准备参加成人高考!我们说你会识字写字,还补习什么?他说现在的社会就需要知识和学历,没有知识就跟不上时代,要被淘汰的。你还说他不长进?他是天天都在用功,难怪连对象都找到城里去了。”
潘德拉听到大家都在夸奖自己的儿子,登时感到脸上有光,就放出光彩来,说:“那当然,还不是我培养得好?”
妇女们就嘲笑他:“你培养个鬼!就你那点儿文化,你懂什么?”
潘德拉把烟杆放进嘴里,不再理会妇女们。他把脸仰得高高的,把烟抽得很浓,一团团吐到空气里去了。
他抽了几口烟,又想起来找潘武的目的,就把脸收了,又变得严肃起来。两只眼睛盯着晒谷场,一动不动地看着明亮的太阳光下的那一片片红艳艳的辣椒,又把目光放远了,只见一片白一片红的模糊影子,思绪又乱跑起来。
这小子怎么就找上了一个城里的姑娘?乡下的姑娘多好啊,既能生娃,也会带娃,勤快,肯干活,对公公婆婆也孝顺不知道要比城里的姑娘好多少倍!他要是娶了城里的姑娘,人家肯定是不愿意住在乡下的。到时候如果有了孩子,也不会放孩子在乡下住,我想要抱一回孙子都难。说不定人家还会嫌我们这些农民脏,不让我抱孙子!那孩子长大了,还会认我这个爷爷吗?这样就算有了孙子,也和没有是一个样啊!
想到这些,潘德拉的心里又不免担心起来,觉得这件事还是要谨慎点好。
潘德拉蹲了有一袋烟的功夫,听见远处传来货车的声音。循声望去,潘武开着货车回来了。没过多久,货车就在仓库的大门前面停下来。
潘武早就看见潘德拉了,从车上下来,也不先卸肥料,就老老实实地走到潘德拉面前,说:“爸。”
“嗯。”潘德拉应了一声,站起来,问,“拉肥料呐?”
潘武说:“啊,肥料不多了,我就进城去拉点。”
潘德拉说:“先把肥料搬进去吧,搬完再和你说。”
潘武就去卸肥料,不一会儿,就把肥料卸完了,和老王清点了账目,洗了手,就走出来,问潘德拉:“爸,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跟我来。”潘德拉把潘武带到晒谷场上一处人少的地方。
“爸,怎么了?”
潘德拉闷了一会儿,问:“听说,你找到对象了?”
潘武疑惑不解地说:“对象?什么对象?你听谁说我找到对象了?”
“听说还是城里的姑娘?”
“瞎说什么呀?什么城里的姑娘?”
“那姑娘是做什么的?”潘德拉盯着潘武,“你和她是什么关系?”
潘武感到莫名其妙,“哪个姑娘?爸,你到底在说什么?”
“就是经常和你一起下来的那个姑娘。”
潘武楞了一下,说:“你是说林雪吧?你什么时候看到我和她在一起了?”
“你别管我什么时候看见的,你就说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吧。“
“爸,你问这个干什么?”
“你是不是正在和她处朋友?你是想要娶她做媳妇吗?”
潘武被问得不耐烦了,说:“哪有啊?你别听人胡说。林雪是县城公司的财务,定期下来检查账目,我和她是同事关系,你都想到哪里去了?”
潘德拉又问:“那你和她真的没什么关系?”
潘武没好气地说:“我和她能有什么关系啊?爸,你就别瞎想了。”
潘德拉松了一口气,弯腰把烟灰敲在地上,又站起来说:“没有关系就好。你要找媳妇就找乡下的,少和那些城里的姑娘来往!”
潘武一听娶媳妇的事情,就有点不高兴了,说:“爸,结婚的事情我自己做主,你不用管。”
潘德拉说:“怎么不管?我是你爸,婚姻的事情我不做主谁做主?你告诉我,到底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潘武说:“反正我现在还不打算结婚。”
潘德拉一听这话,心里就有些火气,瞪着潘武说:“现在不结婚,你还要等到什么时候结?等我死了以后再结婚?”
潘武拿潘德拉没有办法,说:“爸,你别乱说。我又没说不结婚,这不是现在忙,没时间管这件事吗?再说,结婚又不是垃猪配种,你以为随便找一个人就能结了啊?现在都讲婚姻自由的,那是要双方都同意才能结婚的啊。再说,我连个对象都还没有,你要我怎么结婚?”
潘德拉说:“这还不好办?我托人给你介绍一个好姑娘不就行了?想当年,你妈和我之前也不认识,经人介绍以后,慢慢相处一段时间就相互熟悉了。”
潘武说:“那都是什么年代了?现在已经不像以前了,时代已经变了,现在是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再说了结婚是终身大事,怎么能随便呢?”
潘德拉说:“什么时代变不变,恋爱自由婚姻自由的,你别跟我说这些,我听不懂!时代再怎么变,人还是要结婚生孩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这才是最要紧的事情。什么恋爱自由,那都是你们这些小年轻们瞎闹!我今天来找你,就是要你搬回家里去住,别再住这里了。你看看你住的那个地方像个人住的吗?还有,你赶快给我把婚结了,尽早生孩子,别再拖下去了,再拖你就奔三十岁了!”
潘武蹲下去,两只手搭在膝盖上,头垂在两手中间,不说话。潘德拉也跟着蹲下去,推了他一下,他还是不说话。潘德拉叹了一口气,也跟着沉默了。
父子俩蹲了一会儿,太阳渐渐变辣了,热气从水泥地上往上冒,把场上晒辣椒的妇女们都赶到仓库的房檐底下的阴凉处去了,只剩他们父子两个人在场上。过了半晌,潘武突然冒出来一句:“不管怎么说,反正我现在还不想结婚。”
“你说什么?”潘德拉瞪大眼睛问。
潘武站起来,看着远处,说:“爸,我的事情你就别管了,婚我肯定会结的,但不是现在,你别操心了。”说完就朝仓库走去。
潘德拉没有料到儿子会这么说,就发起火来,大声说:“你给我站住!”说着快步走到潘武面前,问他,“你刚才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潘武把脸别到一边去,说:“我说结婚是我自己的事情,我会自己解决的。”
潘德拉气极,嚷道:“放屁!这是我们潘家的事情,关系到整个家族的未来,怎么就成了你一个人的事了?你以为你不想结就不结了?你身上流着潘家的血,你要把潘家的血脉传下去,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一点责任意识都没有!”
潘武不想听潘德拉的古板大道理,说:“反正我现在还不想结,你逼我也没有用。”
潘德拉被激怒了,说:“反了反了,儿子敢这么跟老爹说话,你无法无天了!我、我打死你这个忤逆儿!”说着扭头四顾,寻找棍棒,要好好打潘武一顿。
他看见不远处的一堆辣椒旁边有一根扁担,就走过去拿起扁担,走回来,一把抓住潘武的手臂,一只手擎着扁担,就要照着潘武的屁股打下去。
乘凉的人们见潘德拉要打儿子,都跑过来,一边喊:“不要打,不要打!”潘德拉本来只是吓唬吓唬儿子,可是见潘武一脸倔强,把头扭到一边不说话,再加上被这么多人劝的气氛一激,更加愤怒,决定非要好好教训潘武一顿不可。就选好了要打的部位,扬起扁担,准备打下去。
旁边有个妇女大声劝道:“打不得,打不得!孩子都长大了,还没结婚,万一打出什么毛病就完了。”
潘德拉心里寻思:“我还不知道屁股打得打不得?能有多大事?就是要这小子长点记性!”当下决意要打,可是又转念一想:“对呀,他现在还没结婚,虽然是打屁股,但是万一打出什么毛病来,将来生不了孩子,我的罪过就大了。”于是扔掉扁担,但是众人都看着,不打又太没面子,拿什么打呢?他一低头,看见自己的千层底布鞋,就脱了鞋,高高地举起来,心想:“鞋是软的,应该不会有事。”正要打下去,却听一个声音大吼道:“老潘,住手!”
潘德拉看过去,原来是老王。老王板着脸走过来,一把夺过潘德拉手中的鞋,说:“老潘,你这是在干什么?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还打他?他犯了什么错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也不嫌丢人!”
潘德拉指着潘武,说:“不打不行啊,你是没有听见刚才他是怎么跟我说话的。”
“我还不知道?”老王一边把潘武拉到自己身边,一边责备潘德拉,“他现在正在学习,为以后的事业做打算,所以还不想结婚,你硬是要逼他做什么?难道你还怕不结婚不成?在这里打他骂他也没有用啊,你真要让他结婚,就该去给他找个合适的对象,在这里打孩子,就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旁边的人也跟着老王劝潘德拉,潘德拉气呼呼地看着老王,又看看潘武,觉得很没面子,但是又说不出合适的理由来。老王给了他一个台阶下,他就拿回自己的鞋,穿上鞋子,赌了一口气,二话不说,闷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