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色暗下来以后我和母亲又都回到了病房里,母亲从枕头底下拿出鞋垫来继续她未完成的工作而我只能坐在病床上等待护士进来为我输液。每天晚上打开QQ浏览消息列表是我必做的一件事,我打开数据流量手机就是一阵震动窗口也弹出了QQ消息的标识,我迫不及待的点了进去,对方发来了一个很老套问候语——在吗?我又察看发消息的好友名称,那个人竟然是小叶子。
我立马敲击键盘回复:“嗯,在的。”
“你知道传媒部要补课吗?”
“知道。”
“那你为什么没有来?”
看到这个问题犹豫了半晌才回复她:“我……不打算学传媒了。”
这件事我迟早都是要说出去的,只是没想到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会是和我在传媒部结缘的小叶子。
我的消息刚发出去,小叶子的消息也立刻弹了出来,“为什么?”
这个问题又再次逼迫我犹豫了半晌。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世人很多事都是喜欢去问原由的,无论是喜欢或是讨厌都要有原因,我一向认为这些都只不过是一种感觉但人们偏偏喜欢寻求得来这种感觉的原因。当小叶子问到不学传媒的原因时,我脑海最先闪过的念头就是向她撒一个谎,谎言是个好东西,只要使用的恰当他往往能使人摆脱困境,最重要的是有的时候他还能使撒谎者和被骗者双方都减少烦恼获得意想不到的轻松。
我回复到:“我觉得传媒这条路我可能走不下去。”
“波哥说你有天赋。”
“哈哈,他那是在恭维我。”
“那他怎么不恭维我?”
“因为你很优秀不需要鼓励也很刻苦。”
“那你说我优秀也是在恭维我咯。”
“没有没有。”我突然感觉自己钻进了一个套子。
小叶子指正到:“恭维是种陋习。”
我察觉到小叶子的正义感正在被激化,在她发出更多的抨击之前我连忙转移话题。
“你现在在哪?”
“刚从传媒部出来。”
“现在才放?都这么晚了。”
“嗯,现在我们每一天都过的很充实,没有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就不准回家。”
“那我是不是该庆幸自己现在没在学传媒了?”
我说这话时有些幸灾乐祸,大约过了一分钟左右对方都没有回复我,我这才意识到在小叶子面前说这种话是欠妥的,我立马将刚才的那条消息撤回。
消息刚撤下来对方就发来了一条消息,“时间不早了,安。”
我知道这个安字是晚安的简述,我刚才在小叶子面前说了些没志气的话估计她现在应该是不高兴了所以选择终止我们今天谈话。
我以为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又将陷入烦闷,但没想到小叶子还是会和我聊天,那几天我们聊了很多,不过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告诉小叶子我在医院里住院的事。有的时候我们聊天聊到有意思的话题我会不禁对着屏幕发笑,一旁的母亲看到了就说:“忘川,你傻了,一个人傻笑什么呢?”
有人问我,和异性聊天时一个情不自禁的笑代表着什么,我想,这代表着那个话题真的很好笑。
五毛一直觉得我和小叶子很合适而且还有意撮合我们,但这只是五毛一厢情愿的想法,小叶子对此没有发表任何态度,我也有我的想法。
我对小叶子的感觉很微妙,走到某一处地方总希望能够遇见,遇见以后本有着千言万语最后却成了一句问候。我只想站在远处静静的看着她,就好像石桥禅里的那座石桥,我有阿难化为石桥等待的毅力但没有他追寻爱恋的勇气。我由此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而在旁人看来愚不可及的决定,我和小叶子成了姐弟。
因为小叶子比我稍大几月她做了我的姐姐,在敲打这些字的时候我的内心是颤抖的,发出去以后更是几度险些无法呼吸,最后小叶子答应了,而且还答应的很痛快。我没想到她的痛快竟会导致我变得不痛快,我以为我会因为多了一个姐姐而感到高兴但在那一刻我的内心却是空荡荡的仿佛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自那天以后我和小叶子的交流逐渐变少最后整个寒假都没有再联系。
少了小叶子的陪伴医院里的日子变得越来越难熬我的脾气也越来越差,母亲的开导此刻对我来说已经没有半点用处,听着只会叫人觉得厌烦。我的双手由手背到手臂已经布满针孔,每天吃药的次数比吃饭的顿数还多,我不再将医院的生活当成是煎熬而是直截了当的将其视为一直折磨。有人说环境会影响一个人的心情,处在令自己不悦的环境下自然也很难有一个好心情,我三天两头的就发脾气,周围没有其他人火气全撒在母亲身上,我认为生病的人是我,旁人根本不会理解我的痛楚,我也没当过母亲,所以我永远不会知道儿子将火气全撒到自己身上会是什么感觉。我是到了后来才发现自己当时的不懂事,虽然母亲没有告诉我,但我知道她一定偷偷抹过眼泪。有的时候母亲实在承受不住我的怒火就会独自离去,离开这家病房甚至这家医院,我以为她是要回去,不想再待在这病房里受我的闷气,可她每次离开半个钟头后又会重新回到这间病房,原来她只是出去散心。母亲从来不会将自己的情绪带给我但我却刚好喜欢将自己的情绪带给她。那阵子我的情绪完全失控,什么时候发脾气连我自己也无法预料,我发的脾气往往都是毫无预兆的无名之火,而且这团火永远都只会灼烧一个人,一个和我同吃同住日日夜夜陪伴着我的人。
为了让我心情好点母亲担着风险将我带出医院,医院外只有一条马路,我和母亲沿着这条路一直向上走,过了将近一个钟头我们才看见店铺街道上的人并不多但却十分嘲杂,工程队施工时邦邦邦的敲打声,店铺外的音响不停重复播放的促销活动,发生纠纷的两人从人群中传出的争吵声,这些嘲杂容易使人厌倦但早已厌倦了宁静的我却喜欢上了这份嘲杂。
医院里的护士发现我不在病房后就打电话联系了我的父亲,父亲又把电话打到我母亲这里说医院里到处在找人,让我们赶快回去。母亲将我的情况告诉了父亲,快挂断电话时父亲只说了一句:那就逛一会吧,别太晚回去就行。
最后在我的要求下母亲陪我去了书店,我每挑选一本书都要先看看价格,说是挑书还不如直接说是挑价格。我就纳闷了,我没打算买衣服街上的服装店偏偏又都在搞促销,相比之下此刻我买一本书的钱已足够我买好几件衣服。以前的人重物质,马克思先生也说人的一切活动都是建立在衣、食、住、行,这几样物质基础上展开的,只是没想到这次精神价值胜过了物质。几经挑选之下我不得不舍弃了几本心仪的书,大概是因为心灵上的触动我最终选择了史铁生先生的《我与地坛》。
在地坛里有秋天的怀念,有着自己的种种不幸和对母亲的冷淡,我们大多数人做不了母亲所以永远也无法理解母爱为何会如此伟大,虽然地坛对我有很大的触动但有的时候我依旧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抱歉的话语只有在犯错以后才会说,后悔的事也只有做过以后才会悔悟,我们在此之前的任性往往是令周遭的人难以招架的,事后能够无条件原谅我们的过错的人只能是我们的亲人。
后来我的脾气越发越大,母亲离开医院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窗外的阳光撒进来布在我的身上,有色彩但没有温度,母亲躺在病床的另一头睡着了,这是近几日我们母子间难得的安静。隔壁病房里一直传来说话声,好像是医生和病人家属在争吵些什么但又听不清,后来两人终于来到阳台上说我才听清了他们的对话。
“病人家属我再重新和你说一次,病人的情况现在很危险,我们建议马上把他送去上级医院进行治疗。”
“你们打算怎么送?”
“我们会和成都那边联系用专门的救护车送过去。”
“那要不还是把他送到我们县上去吧。”
“我已经说了,病人情况很严重,今天上午我已经给他戴上氧气罐了,病人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那我和家里人打个电话商量一下。”
我因为听不到电话那头的声音一直都感觉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一通电话过后那人才算是有了结论,对医生说道:“还是把他送到县里去吧。”
“病人家属你到底有没有了解情况,病人现在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我知道。”
我没想到医生的好心劝导却换来了这三个字,听上去简简单单不轻不重。
医生说道:“我不认为一个县级医院的医疗技术会比市级医院好,我觉得身为病人家属一切都应该为病人的安危着想。”
“我老婆的表哥在县医院里里,孩子的情况现在这么严重送回去也好有个照应,另外,送到成都那边的医院应该会花很多钱吧。”
医生恍然大悟,原来这才是他的真实想法,他所顾虑的竟然比自己亲生儿子的性命还重要。医生只能从病人的角度提出最好的建议,最终的决定权还是在病人家属,医生已经尽了自己的指责病人家属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样一来双方也都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医生最后只说了一句:“抱歉,我们只负责将病人往上级医院送,你既然执意要往县里送那你就自己去想办法找车吧。”
医生丢下这句话就走了。
那位医生是为女性,从一开始我听到她的声音就觉得特别熟悉,后来想了半天才记起来。我和这位医生谈不上认识但也见过几次面,在我病情还没有确定的时候总是断断续续的去医院检查了好几次,所以我也恰好在这位医生值班的时候去就诊过,我不能说有多了解她但我知道她是一个原则性很强的人,我在她那里就诊时父亲因为接了一通电医生就提醒他不能在就诊室里接电话,在我看来她是一位尽职尽责的好医生。
医生走后隔壁又响起了通话声,我隐约间好像听见那个人真的在打电话联系车辆。在那之后隔壁病房又变的很安静,仿佛陷入死寂一般,我从来没有想到原来我患的这种病还能发展到威胁生命的地步,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就我目前的身体状况来看应该还不至于戴上氧气罐。
从那以后我的情绪要稳定很多,不会再因为吃药和打针而抱怨。上帝好像也很怜惜我,他终于大方的将时间拨快,使得大把的住院时光得以轻松的从我手中溜走,日子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就到了年关。
在这之前我曾问过我的主治医生什么时候可以出院,末尾附了一句在医院待着很闷,结果遭到医生的责斥,说这里是医院你如果想要住的舒坦就去外面的星级酒店。医生的话驳的我哑口无言,于是我又再医院里摸爬滚打了一阵子,现在到了年关,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我也变得聪明,这次我让母亲去说,母亲的言辞一向是很有说服力的,她去说的成功几率比我大。
母亲回来的时候也确实没让我失望。母亲告诉我,按照医生的安排我其实是还要再住一周的院,医生被母亲说通后就让母亲去药房取药,和以往所取的药不同的是这次多了几支针药。出院的时候一家人都来接我了,父亲替我办理出院手续,母亲和我一起收拾东西,临走时我故意将那本《我与地坛》留在了抽屉里,地坛被我捧着读了一个寒假,但我依旧没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可能我天生就是一个暴躁的人,也是一个天生喜欢后悔的人,我希望下一位躺在这张床上的病友可以静下心思好好的读一读这本书,不为亲情留下遗憾。
因为是过年,给我打针的事成了一个大问题,每天都往医院跑终究是不太方便,我和母亲为此发愁,父亲却说这是小事一桩。
母亲带着调侃的语气对父亲说道:“怎么,我嫁给你这么多年你可别告诉我你其实还学过医会打针。”
父亲说道:“我是没那能耐可是我二叔可以。”
父亲的二叔就是我的二爷,关于他的往事家里人说的不多,毕竟在我们这里成了年就会分家,各自组建新的家庭日子也是各过各的,不过偶然间我也听他们提起过,说二爷当年是位赤脚医生。赤脚医生是一些有一定医理知识的人,他们亦农亦医,既种庄稼也行医治病。自从知道二爷是当年村子上赫赫有名的赤脚医生我便对他肃然起敬,如今二爷是我们的邻居,父亲出于对他的医术十分肯定便将其请到家里为我打针,二爷是个随和的人加上我们又是亲戚他自然也没有推辞。
二爷为我打针的时候父亲,母亲,奶奶都站在一旁围观,他们大概是对二爷高超的手法有一种宝刀多年不见今日难得一睹锋芒的相惜之感,所以守在这里不忍离去。
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之后就直接扎针了,我先是感到一阵冰凉之后又是一点刺痛,这种刺痛只是一瞬,过后我便没有任何感觉。我不禁感叹二爷不愧是多年的赤脚医生,这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长辈骗我们去打针时说的就像蚂蚁蛰了一下。不过那时他们是在骗而这次我的感受确实如此,这让我觉得他们当时不是在哄骗而是实话实说。在这里我想替所有被小孩子冤枉的大人说一句公道话,大人从来不会因为觉得小孩子好骗而去骗他们,真的。
我的胳膊才微微一动就被二爷死死抓住,二爷说道:“别动,我要扎针了。”
我大惊,刚才不是扎完了吗?
二爷一针下去我就感到一阵强烈的疼痛,接着他又将药水一点点的注入我的身体,他注药的时候我的胳膊才是真的剧痛难忍,但他偏偏又将药水注的很慢让我感觉仿佛要度过半个世纪,一种难以言语的疼痛和心情占据了我的整个身心并将我推进了无边的深渊。
一针打完我感觉自己丢了半条小命似的,如果我是小孩子我真想借机痛苦一场好告诉周围的人他宝刀已老只适合收藏。事后经我一番仔细研究才终于弄明白为什么先前也会感到一阵刺痛,原因就是二爷打针时使用的是飞镖式丢射打针手法,第一次的刺痛既是锁定目标,目标锁定了以后他才发射,这发射是真的发射,有那么一刹注射器是离手的,因此我会感到一阵剧痛,在注射的时候这种疼痛也从未间断。医生给我开的针药是一个星期的,也就是说我还得再挨六针,光是知道了这个数字我就已经胆战心惊了。以前在医院的时候我一直巴不得能早点离开,现在好不容易出院了我却又从未像现在这样想念医院。
到了第二天父亲又去请了二爷过来给我打针,二爷正要扎针之际我忽然开口打断他,问道:“二爷,你视力怎么样?”
“怎么了?我人老了视力肯定不如你们年轻人。”
“那你需要戴眼镜吗?”
我会这么问是因为我一度认为二爷会使用这种飞镖式扎针手法只是眼睛不太好,如果他看得清楚了应该就能好好为我扎针了,但二爷却用实际行动告诉我事实并非如此。第三天的时候二爷遂了我的愿,他是戴着眼镜来的,一样的人,一样的飞镖式扎针手法,唯一不同的是这次扎针的人多戴了一副眼镜。
针药扎了一半就过年了,出院时医生嘱咐我要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过年难免会大鱼大肉油腥味自然是少不了的又加之我是四川人麻辣自然也少不了,一家人同坐一桌,除我之外其他人都在尽情享受美味这不免使我感到不快。年后我又继续扎针,知道自己不能挣扎反抗我就只好选择逆来顺受,几针扎完了我才能轻松,也不会再有先前的那种心理恐惧。
寒假过后我又被放在家里闲置了一段时间才回到学校,去学校时我背了一个胀鼓鼓的背包,里面装的全是药那是足足够我吃上三个月的口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