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逃生
八千米。
迪里雅斯特号悬停在人类认知边缘的绝对黑暗里,像一粒不慎坠入墨汁的尘埃。
观察窗外是连强光探灯也无法刺透的永恒之夜,只有偶尔掠过的、形态怪异的深海生物磷光,在舷窗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鬼影,提醒着他们此刻正置身于星球最古老、最残酷的子宫深处。
深潜器内,唯一的光源是控制面板上那些幽幽闪烁的指示灯,映照着三张年轻却凝重异常的脸。
楚子航的黄金瞳在幽暗中稳定地燃烧,如同永不熄灭的导航星;凯撒的手指悬在几个关键按钮上方,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路明非则死死抓着座椅扶手,指关节捏得毫无血色,每一次深潜器外壳在万钧水压下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都让他身体不受控制地绷紧。
绝对的寂静。
深海的巨大压力仿佛连声音也吞噬殆尽,只剩下仪表盘上极其细微的电流嗡鸣,以及各自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然后,光来了。
不是来自深潜器内部,也不是来自窗外那些渺小的生物荧光。
是来自下方,来自那更深、更不可测的深渊裂口。一道无法形容、无法直视的炽白,猛地撕裂了亘古的黑暗。
它出现的如此突兀,如此蛮横,仿佛地狱之门在视野尽头轰然洞开。
没有声音传来——声音在深海的传播是迟滞的。但深潜器内部,所有警报在同一瞬间炸响!凄厉、尖锐、足以刺穿耳膜的蜂鸣疯狂地撕扯着空气,将死寂彻底粉碎。
控制面板上,代表危险的刺目红光疯狂地、毫无规律地爆闪起来,像垂死巨兽最后混乱的心跳,将整个狭小的舱室涂抹成一片血海。
这红光打在楚子航凝固如雕像的脸上,打在凯撒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紧接着,是撞击。
不是来自某个具体的点,而是四面八方!整个深潜器像被一只无形的、横跨大洋的巨手攥住,然后狠狠地、粗暴地揉捏、摇晃、抛掷!
巨大的力量从每一个方向碾压而来,金属舱壁发出不堪重负的、令人心脏停跳的恐怖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揉成一团废铁。
路明非感觉自己像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滚筒洗衣机,五脏六腑被狠狠地甩离了原位,胃里翻江倒海,喉咙涌上腥甜。
视野里只剩下疯狂旋转跳跃的血红警报光晕和刺眼的白炽仪表盘残影,耳中是警报的尖叫、金属的哀嚎和一种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沉闷而持续的轰隆——那是毁灭的能量在深海传播的余音!
“稳住!”楚子航的声音穿透混乱,像冰锥凿开沸腾的油锅。
他黄金瞳的光芒在疯狂闪烁的红光中锐利得刺眼。
那双骨节分明、曾无数次握紧村雨的手,此刻死死扣住了剧烈抖动的操纵杆,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如同虬结的钢筋。他全身的肌肉绷紧到了极限,对抗着操纵杆上传来的、足以撕裂普通人手臂的狂暴力量,试图将失控的深潜器从翻滚的漩涡中拉回。
每一次微小的调整,都伴随着他手臂肌腱不堪重负的呻吟。
凯撒的金发早已被汗水浸透,凌乱地贴在前额。他放弃了优雅,整个人扑在主控台上。
一阵尖锐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嘶嘶——”声,突兀地在警报的间隙钻了出来,清晰地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那是高压气体从破裂管道中急速泄漏的声音。
代表氧气存量的数字,那抹象征生命的绿色,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暗、消失。
深潜器内原本就稀薄的空气,瞬间被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慌攫取。
路明非感觉每一次吸气都变得异常艰难,肺叶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每一次扩张都带来尖锐的刺痛。
眼前的红光开始旋转、模糊、褪色,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粘稠的沥青,四肢百骸的力量正被飞速抽走。
他看到楚子航依旧像礁石般钉在操纵杆前,汗水混着额角一道不知何时裂开的伤口流下的暗红血线,蜿蜒过太阳穴,滴落在他紧抿的嘴角旁,触目惊心。
他看到凯撒猛地一拳砸在主控台坚固的金属面板上,发出一声压抑到极点的、如同受伤雄狮般的低吼,指关节瞬间皮开肉绽,血珠飞溅在冰冷的仪表盘上。
“阴阳为炭,万象为铜;洪炉开!大千同熔!”
“言灵,天地为炉!”
一声嘶哑到完全破音、仿佛用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的咆哮,如同平地惊雷,猛地从路明非瘫软的方向炸开!
伴随着这声撕裂一切的咆哮,一股无形的、沛然莫御的力量,以路明非为圆心,轰然爆发!
没有耀眼的光效,没有震耳的音爆,只有一种瞬间弥漫整个舱室的、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栗的绝对威压!仿佛有一个无形的神祇,对着这片濒死的空间,下达了不容置疑的“生存”律令!
效果立竿见影,如同神迹显现!
那如同催命符般尖锐刺耳的氧气泄漏“嘶嘶”声,骤然减弱!仿佛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地捂住了破裂的管道口。
虽然未能完全修复,但那令人绝望的泄露速度,被强行遏制到了一个极其微弱、近乎停滞的水平。氧气表上那疯狂跳崖的红色数字,猛地一顿,如同被冻结。
深潜器外壳传来的、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扭曲呻吟声,也诡异地减弱了几分。
尤其是几个关键的结构应力点,那些在巨大冲击下吱呀作响、眼看就要彻底断裂的金属连接处,仿佛被强行灌注了某种强韧的“生机”,虽然依旧伤痕累累,却奇迹般地暂时稳定下来,延缓了解体崩散的最终判决。
言灵·不要死!
路明非再次动用不要死,修补自身过度动用言灵而濒临崩溃的身躯。
甚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如同生命之泉,强行注入了楚子航和凯撒疲惫、冰冷、濒临极限的身体!窒息感被强行驱散了一部分,沉重的眼皮仿佛被注入力量,意识瞬间被拉回一丝清明。
凯撒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中爆射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楚子航紧握操纵杆的手,感受到一股从外部涌来的、对抗失控的助力!
“就是现在!”楚子航的黄金瞳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那是绝境中抓住唯一稻草的决绝!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野兽般的低吼,将全身残存的力量,连同路明非言灵带来的那丝奇异的“粘性”,全部灌注到双臂!
仅存的、输出功率被凯撒压榨到极致的备用推进器,发出过载的悲鸣,喷射口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幽蓝尾焰!
“言灵,君焰!”
“向上!冲出去!”凯撒的吼声带着破釜沉舟的嘶哑,他染血的手指在控制台上化为一片残影,精准地将每一丝宝贵的能量都导向推进系统,同时死死盯着那暂时稳住、但依旧岌岌可危的氧气读数,如同在刀尖上跳舞。
就在这君焰爆发、深潜器获得短暂而狂暴推动力的千钧一发之际!
凯撒·加图索,这位加图索家的继承人,在深潜器剧烈震颤、君焰高温灼烤空气、金属哀鸣达到顶峰的瞬间,猛地闭上了眼睛!
“镰鼬!全开!”
他没有忘记路明非说的话。
他心中默念,将自身血统激发到极致!无形的领域以他为中心疯狂扩张。
成千上万只无形的“镰鼬”——他对风元素的极致掌控所化的、对振动与声音极度敏感的精灵——如同决堤的洪流,穿透了迪里雅斯特号剧烈呻吟的金属外壳,在爆冲击波在深海中传播的沉闷轰响,抵抗着君焰燃烧的爆裂嘶吼,甚至无视了深潜器本身濒临解体的恐怖噪音……
它们,如同最敏锐的探测器,从下方那刚刚爆发过核爆、此刻被混乱能量和翻腾海泥笼罩的深渊——神葬所的废墟——蜂拥而出!
瞬间,凯撒的脑海被无数嘈杂尖锐的声浪淹没!那是毁灭能量的余波,是岩石崩塌的闷响,是海水被极致高温瞬间汽化又冷却的嘶鸣……但在这一切混乱噪音的底层,在更深、更幽暗的角落,镰鼬捕捉到了一些……别的东西。
那是……声音?
不!不是人类能理解的声音!更像是无数根湿滑、冰冷、带着粘液的骨质关节,在坚硬的、布满苔藓的古老石板上……摩擦!刮擦!成千上万,不,是亿万计的摩擦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发炸、骨髓都为之冻结的“沙沙”声浪,如同亿万只巨大的潮虫在黑暗的巢穴中同时苏醒、蠕动!
在这令人作呕的“沙沙”声浪深处,更夹杂着一种难以名状的、非人的低吟!那不是歌,更像是某种古老、邪恶的祷言,通过某种振动频率直接在精神层面回响!
音调扭曲而诡异,时而尖锐如针扎脑髓,时而低沉如巨兽在深渊腹中呻吟,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恶意和一种……冰冷的、对血肉的贪婪渴望!
这声音并非来自一个源头,而是从神葬所那片被核爆撕裂的废墟深处,从那些崩塌的神殿廊柱下,从幽暗不见底的岩缝里……四面八方,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仿佛沉睡亿万年的污秽,被那毁灭性的爆炸和冲击……惊醒了!
凯撒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和血腥味让他从那股精神污染的眩晕中强行挣脱一丝清明。
他看到了楚子航燃烧的黄金瞳,看到了路明非在释放高危言灵下痛苦扭曲的脸。
不能倒下!现在不是恐惧的时候!
“推进器……过载!方向修正!”凯撒的声音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强行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控制台,将镰鼬捕捉到的、来自下方深渊的恐怖低语强行压制到意识的最底层。
他染血的手指在控制台上飞舞,将深潜器最后一点可怜的备用动力,配合着楚子航君焰制造的狂暴推力,精准导向维持姿态和向上冲刺的方向。
深潜器外壳的呻吟声在君焰的冲击和核爆余波的双重蹂躏下达到了顶点,仿佛随时会像蛋壳般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