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苏家祠堂。

　　说是祠堂，其实就是一个临时腾出来的平房，，旁边还能看到几袋米，几条板凳，和一些被遮盖起来的日用品。

　　像他们这种没落家族，哪有什么祠堂可言。

　　只是此刻众人心思都不在这些上面，大家注意的还是正屋中间那个躺着的尸体，以及刚竖立起的黑白相片。

　　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并不多，只有苏家的几个人，苏慕，苏爸，苏妈，苏家族长，和几个年长的长辈。

　　至于其他人，则统统都被赶到了门外。

　　或者根本就没来，大概是忌讳这些。

　　看到面前的尸体，苏慕愣了一下，随后两边的嘴角情不自禁地弯了下去，眼睛也红了。

　　旁边的苏爸拍了拍他的肩膀，“小羡，去给你弟磕个头吧。”

　　苏慕嗯了一声，但忽然一愣，随后猛地转身。

　　旁边的苏爸又提醒道：“小羡！去给你弟磕个头！”

　　他每一个字都咬得极重，说完后，整个人像是泄了气一般，委顿了下去，双眼红着，鼻涕也跟着流了下来。

　　旁边的苏妈再也忍受不住，捂着嘴，哭出了声。

　　苏慕脑子还有些晕晕乎乎的，红着眼说道：“爸，我是苏慕啊，哥他……”

　　他话还没说完，苏爸一巴掌扇了过来，“你是苏羡，死的是你弟弟苏慕，苏慕已经死了。告诉我，你是谁？”

　　苏慕捂着脸，“苏……羡。”

　　又是一巴掌，“说快一点，你是谁？”

　　“苏羡。”

　　又是一巴掌，“大声点，你是谁？”

　　苏慕红着眼，哭喊道：“苏羡！我是苏羡！”

　　苏爸这才停手，然后缓和道：“去给你弟弟磕个头吧。”

　　旁边的苏妈早已泣不成声，这样的厄运终究降临到了他的头上。

　　苏慕脑袋昏昏沉沉的，走到苏羡的尸体前去磕了三个头。

　　这时族长走来，说道：“苏羡，从此家族振兴的重担就落到你的身上了。你要争气，不要让你弟弟白死。你要连同他那份也一起努力。记住了吗？”

　　苏慕什么也没听进去，只是匍匐在地，泣不成声。

　　族长叹息一声，然后对苏爸说道：“汉生啊，带孩子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们来处理。”

　　苏汉生道：“那麻烦族长了。”

　　说着就一手搀扶起苏妈，一手拉着苏慕，转身离开了。

　　那个瘦小的背影在离开大门前，微微停步，只是没能往后看，也不敢叹息。

　　这个家已经塌了一根顶梁柱，他不能再塌了。

　　……

　　回到家后，苏爸拿出一把锁，二话不说，直接就把苏慕的房间锁了起来。

　　苏慕站在一旁看着，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

　　苏爸把锁弄好后，转过身说道：“先回你自己的房，把东西整理一下，三天后再去上学，至于苏慕的事，就不要多想了，我们会处理。”

　　他的语气平淡，好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就连对苏慕苏羡的称呼，也无比顺畅。

　　苏慕站在原地愣了许久，最后才慢悠悠地转身，去往“自己”的房间。

　　房门推开，里面的东西被摆的整整齐齐，书柜、衣柜、鞋柜、玩具架、手办……

　　一切都整齐陈列，规规矩矩。

　　最重要的是，这间房有一个东南方向的窗，每天都能看到太阳照常升起。而且，这间房比其余几间房都要大，差不多是苏慕原来那间房的两倍，还多一个阳台。

　　两兄弟的待遇一个天，一个地。

　　而现在天塌了，所有的东西都掉到了地上。

　　苏慕坐在床上，望着眼前的这些他曾经无比羡慕的东西，而今已经全部都是他的了。

　　以前他什么都没有，而现在，他什么都有了，只是没了哥哥。

　　苏慕坐在书桌前，呆呆地望着“自己”的东西，有些失神，也有些感伤。

　　他以前不止一次地幻想过得到这些，甚至真的想过如果有一天哥哥出了意外，自己会不会活得好些。

　　因为那样的话，所有放在哥哥身上的爱，就会全都落在他的身上。

　　而他也不用像一个“孤儿”一样，只能孤零零地站在一旁，羡慕主家的孩子。

　　只是，现在苏慕半点高兴也没有。如果可能的话，他宁愿一直过以前那个爹不爱娘不要的日子，只要哥哥能回来就好。

　　苏慕叹了一口气，眼角余光忽然看到书桌的角上有一本日记本。

　　“他还写日记？正经人谁写日记啊。我就从来不写，管他呢，先拿来看看再说。”

　　苏慕伸出手准备拿过来看，但想了想又觉得这样不好。

　　“偷看别人日记是不是不太好，那家伙……咳咳老哥会不会怪我啊。”

　　“怪我也得看啊，现在老爸老妈铁了心让我冒名顶替，我要是对你一无所知，那岂不是很容易露馅。

　　老哥，你可千万别怪我啊，我也是被逼无奈。谁让你就这么死了呢，唉，真是为难你老弟我了。

　　说起来，我就没怎么叫过你哥，我这个弟弟当的也太不称职了。

　　要是你现在活过来，我一定天天叫你哥。唉……”

　　苏慕一边叹气，一边翻开日记本，“不愧是老哥的字，和人一样，规规矩矩，干干净净。怪不得老爸老妈喜欢你呢，谁不想要你这样一个儿子啊。

　　自己的事从来不用别人操心，待人又温和，说话又好听，还时常哄他们开心。不像我，除了气他们，还是气他们。

　　估计他们这会儿在想，死的人怎么不是我，死了我多好啊。一个不听话，只会捣蛋的小孩，换一个听话，学习能干的小孩，谁不干啊。唉……”

　　苏慕一边自言自语地说着，一边翻看着日记本。

　　“还好，你写的都是关于人的，这样我也能了解你一些，你如果是写一些无病呻吟的感慨的话，我恐怕就要苦恼了。

　　老哥，你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啊。”

　　苏慕一边说，一边流下泪。

　　他胡乱抹了一把脸，“明明觉得没什么，一点都不伤心，但眼泪就是忍不住地流。是不是门窗没关好，眼睛进沙子了啊。

　　我怎么会为了你这家伙哭啊，你明明什么都比我好，因为你，我这些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

　　老妈煎鸡蛋，总要给你最大的，老爸买衣服，总要给你最好的，就连爷爷奶奶，每次看你，都要对你问长问短，而对我，只会说一句‘小慕也在啊’。

　　他们太偏心了，明明我们一起出生的，一起过生日，可是每年生日，你就能得到所有人的祝福，一个生日蛋糕的帽子，从来都是先戴在你的头上。

　　虽然你总是送给我，但我……

　　他们送给你那么多礼物，我却什么都没有。虽然你后来又转送给我了，可是我……”

　　苏慕实在忍不住，直接趴在了桌子上，痛哭流涕。

　　周围人的确对他不好，但哥哥却一直对他很好啊。

　　他房间里的玩具，基本都是老哥给的。知道他喜欢玩什么，老哥就先找父母要，然后假装玩一两次，再以各种名义送给他。

　　篮球、足球、电玩、遥控车……

　　明明那个家伙什么都不爱，他却总是告诉那些长辈，说自己想要这个，想要那个。

　　然后过不了多久，那些东西就会都跑去他的房间。

　　苏慕回想起那时的种种，觉得心中堵得慌，最后更是大口大口喘气起来，之后又开始咳嗽，呕吐……

　　一个人伤心的时候，很多奇奇怪怪的症状都会出现。

　　苏慕哭了一会儿，之后便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还做了一个梦，梦里老哥一直在喊他打羽毛球，可他却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一样，只知道跑，跑得越来越快，越来越远，最后什么也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