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俏陪着全家人一起过了一个团圆的春节，这么多年没和父母一起过年了。

　　不过今年春节的气氛与以往不同，全国都在关注着武汉的疫情。

　　从大年初四开始，这座边城也和全国其他地方一样，进入了防疫封闭状态。全家人每天都呆在家里，只能在小区里买菜做饭，不能去外面。

　　一开始俏俏的心里有些焦虑，离开慕尼黑的家已经一个月，十分挂念四个孩子和丈夫。不过孔哥和孩子们在视频里让她放心，我们在家一切都很好。既然现在是这个状况，你就随遇而安，好好呆在家里陪伴亲人们吧！

　　在医务工作者和全国人民的努力下，疫情得到了控制。终于在三月中旬，WLMQ成为了率先解封的城市之一。

　　可惜，俏俏带给爸爸的奇迹没能继续延续：爸爸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后的快乐时光，终于灯枯油尽。

　　俏俏请胖子帮忙让菜包子和小英子找了医院最好的专家，还是没有挽回爸爸的生命。

　　但是爸爸没有遗憾。他是握着小闺女的手含笑离去的，全家人都陪在他的身边。

　　俏俏悲痛欲绝，哭的几乎昏死过去。她后悔离家那么远，陪伴父亲的时间实在太少了。虽然回来前她和孔哥说过会有心理准备，但真正到了和亲人天人相隔的时候，还是完全控制不住自己。

　　在医院的日子，胖子一直让妹妹妹夫关照着俏俏的父亲，所有的情况他都很清楚。俏俏的父亲去世后，他给俏俏打电话说他们几个要来参加追悼会。

　　因为要遵守防疫要求，追悼会也是一切从简。除了俏俏的家人和几位很近的亲戚，就是胖子夫妇李红军夫妇还有红萍。

　　李红军专门安排司机开来一辆面包车，帮忙接送这些亲友。

　　向遗体告别后就要火化，俏俏是所有亲人里哭的最肝肠寸断的那个。大家明白她对父亲的感情，也知道她的哭声里包含了对自己离家多年的内疚和遗憾。

　　追悼会结束后，按照惯例家属会准备答谢宴。但现在是特殊时期，参加追悼会的亲友们都提前说了不必安排这些。

　　在这种悲伤的氛围下，胖子的心情也非常沉痛。俏俏出国以后，他去陪俏俏的父亲喝过酒，和老爷子是有感情的。

　　他默默地站在一旁，好像在想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胖子过去和俏俏的哥哥说了几句话，让俏俏哥哥和姐姐在这里等骨灰，我们先把俏俏带走。

　　开始俏俏死活不愿意离开殡仪馆，胖子对她说，你到车上坐一会儿，我有话对你讲！于是王琳和红萍扶着俏俏，上了李红军带来的面包车。

　　胖子问李红军：“车上有没有烟和酒？”

　　李红军说后面有一箱白酒一箱红酒，还有几条烟。

　　胖子跟在几个女人身后上了车，一言不发地看着仍在哭泣的俏俏。

　　王琳和红萍并没有劝慰俏俏，只是轻抚着她的背，陪着她一起抹眼泪，这个时候......就让她尽情地哭出来吧！

　　过了一会儿，俏俏的痛哭声小了一些，变成了抽泣。

　　胖子开口说话了：“俏俏，从没见你这么伤心地哭过，我和你父亲也算是忘年交了，大家的心情都很难过。人的一生只有两个结果，不是生离就是死别。我想......今天应当是你有生以来最悲痛的一天，从来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你这样，对吗？”

　　听到胖子的话，俏俏想了想，呜咽着点了点头。

　　“俏俏，如果此时猴子来看你，说他依然爱你，想要和你在一起，你会放弃现在的一切和他重归于好吗？”胖子突然冒出这句话有点怪。

　　俏俏想都没想就摇了摇头。

　　“那......如果猴子死了，你会像失去父亲这样......也为他这么难过吗？”胖子继续问着这些看似没头脑的问题。

　　王琳好像预感到了什么，把目光投向胖子。

　　俏俏有些糊涂......胖子为什么问自己这些奇怪的问题？

　　侯兵死了？就算是他真的死了，跟自己的父亲相比，肯定还是不一样的......俏俏又茫然地摇了摇头。

　　胖子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俏俏的回答属于正常的反应和答案。

　　只有晨曦望向俏俏的眼神愈发冷漠，转过脸不再看俏俏。

　　“那......俏俏，反正你今天已经悲痛到了极点，也无所谓多一点儿少一点儿了......走，你跟我们去一个地方！”胖子终于下定了决心，趴到司机耳边说了几句。

　　车子向南郊开去，路上大家都沉默不语。

　　俏俏慢慢回过神......这是要带我去哪里？见侯兵吗？这个时候我见他干什么？胖子想干什么？

　　胖子打开手机里的一段视频递给王琳，让她拿给俏俏看。这是一首歌曲的MV，歌名叫《一百万个可能》。

　　一个男人在海水中挣扎，突然从天而降一根尖锐的长矛，从后背穿透了他的前胸。男人挣扎着捂着伤口，握着穿透身体的长矛，最终还是从海里爬到了岸上。

　　很多路人发现了他，拍视频进行直播。虽然痛彻心扉，可男人叫喊着挣扎着，仍然坚持向前走着，只为见到他心爱的女人。

　　女人终于在直播里看到了他，赤脚冲出了门外。当看到捂着胸口的长矛望着自己笑的男人，她不顾一切向他飞奔而去，扑进他怀里拼命吻他......拥抱的一瞬间，长矛也同样穿透了女人的胸口，鲜血飞溅......

　　见俏俏看完了视频，胖子苦笑了一声：“这个男人......像不像猴子？”

　　晨曦冷冷地接了一句：“小兵可没有这样的福气......”

　　每个人都明白晨曦的意思：她在指俏俏并没有像这个女人这般不顾一切，愿意和被锥心的侯兵生死相依。

　　俏俏跟孔哥走了以后，晨曦对她的态度带着很大的敌意。

　　侯兵是晨曦父亲的徒弟，是他父亲用生命换回来的徒弟。她对侯兵的感情非常特殊，远超过其他人。

　　看视频的时候，俏俏已经明白胖子的意思。一些记忆开始苏醒，她觉得这女人像极了当年的自己。

　　听到晨曦这么说，俏俏感到十分冤枉和委屈。当年他受伤后不敢和我在一起，我拼尽全力用各种办法想要给他力量，鼓励他不要退缩......不就和这个女人一样不顾一切吗？

　　一些尘封许久的往事，逐渐在俏俏脑海里浮现。

　　王琳在一旁偷偷对晨曦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这么说话。当年俏俏和侯兵的感情，她是非常清楚的。

　　这二十年，俏俏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幸福，这是应该的，她完全不亏欠侯兵。相反，当时因为侯兵的退缩，让俏俏在失恋的痛苦中无法呼吸生不如死。

　　在德国的时候，俏俏曾对她们这样描述过那段煎熬的日子，王琳十分理解和同情俏俏。

　　侯兵真的死了吗？这是要带我去哪里？如果他真的死了......为什么他们没有一个人告诉我？

　　俏俏的头皮和后背有些发麻......虽然这么多年过去，她认为自己早已完全放下了。

　　俏俏脑子里闪过了各种的可能，以及每当这些朋友们提到侯兵时的反应……春节前胖子不是还说这些年他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呆着么？

　　在俏俏的胡思乱想中，车子停下了。大家下了车，俏俏抬头一看楞住了......这里是烈士陵园。

　　侯兵……真的死了？她把目光投向王琳和红萍，希望从她们那里找到答案，可她俩只是看着胖子，不和俏俏有眼神的交汇。而李红军和晨曦则是走到了门卫那里，在说着什么。

　　因为现在是防疫期间，各地管理的都非常严格，王琳小声说了句：“晨曦是烈士家属.....快到清明了.......好好说说应该可以进去......”

　　俏俏好像有些明白，又好像不太明白......晨曦的爸爸、也就是李红军的岳父、侯兵的师父老赵就埋在这里，可是......为什么要带我来？

　　过了一会儿，他们一行被允许进去了。

　　晨曦和李红军走在最前面，胖子提着烟酒跟在他们身后，来到了一座墓碑前。俏俏认得，这是侯兵的师父老赵。

　　晨曦哽咽着说了句：“爸，女儿女婿看您来了......”

　　她慢慢给父亲跪下，李红军扶着妻子也一起跪下。

　　胖子是李红军和侯兵的兄弟，一向最讲义气。他也跪下给老赵磕了三个头，然后打开了一瓶酒在墓碑周围挥洒着。

　　俏俏王琳红萍三个人，在他们身后肃立着。这种凝重的气氛下，看着面对父亲相片喃喃自语的晨曦，俏俏忍不住又流下了泪水……今天她的泪点是最低的。

　　刚刚在殡仪馆和父亲永别，让她深深体会到了晨曦心中的难过和痛楚......这就是同病相怜的感受。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父亲已经八十多岁了，按照传统说法也算是高寿。而晨曦父亲牺牲时仅五十多岁，那时候晨曦才二十多岁……相比之下，当年的晨曦是多么痛苦啊！

　　看来，今天注定是一个祭奠的日子……刚刚送走了自己的父亲，又来祭拜晨曦的父亲。

　　胖子在晨曦爸爸的墓碑前摆满了点燃的香烟，然后他们站成两排，对着墓碑三鞠躬。

　　看着墓碑上老赵的相片，俏俏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同时也想起了侯兵。

　　不过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倒是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

　　离开晨曦父亲的墓地走到路口，俏俏以为要出去了。可胖子他们向右转继续向陵园里面走去，俏俏的腿开始发软，心里有些慌乱。

　　王琳和红萍一直在她身旁，见状赶忙扶住了她，跟在胖子他们身后慢慢走着。

　　走过了几排墓碑，只见胖子拐进去，在一块墓碑前缓缓站定。

　　俏俏被王琳红萍搀扶着，挪着脚步来到了跟前。尽管心里几乎有了答案，但她还是不敢相信。

　　她把目光移向了墓碑，上面的名字和照片曾是那么熟悉。

　　侯兵烈士之墓。

　　俏俏眼前一黑，王琳红萍连忙扶住她。

　　他真的......死了？

　　俏俏又仔细看了一眼墓碑，牺牲日期是2000年10月8日。

　　这不就是我离开这座城市下大雪的那天吗？他都走了二十年了？怎么正巧是那一天？

　　胖子围着侯兵的墓地挥洒着手中的酒，突然举起酒瓶咕咚咕咚灌了几大口，然后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猴子！俏俏来了！俏俏站在你面前了！猴子你快起来看看啊！你这辈子最爱的俏俏来了！你一个人在这里睡了二十年了......起来啊猴子......快告诉俏俏，你有多爱她多在乎她......”

　　随着胖子的哭喊，其他人也痛哭失声。

　　俏俏没有跟着大家一起痛哭，只是呆呆地望着侯兵的墓碑，眼前一片模糊。

　　此时此刻，她的脑子完全空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