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WLMQ，清晨时分总带着一丝凉意。

　　欢快的洒水车，不停循环播放着《兰花草》和《十五的月亮》，在给城市带来干净清爽的同时，也提醒着路边的人们离我远点儿。

　　这座温带大陆型气候的城市，从沉睡中慢慢苏醒。

　　侯兵打着哈欠伸着懒腰，从派出所的值班室里走出来。

　　他坐在常来的这家早餐店里，一边吃着包子豆腐脑，一边瞅着街边那些老人。老人们都是很早就起来，一边溜达着腿脚，一边在早市上买些便宜又新鲜的蔬菜。

　　晚上三点多就起来蒸包子的早餐店老板；半夜就去批发市场进菜拿来在早市上贩卖的摊主；辛苦了一辈子还要为子孙忙碌操心的老人们，都是无数勤劳朴实的中国人民，几千年以来的缩影。

　　侯兵非常享受这样的烟火气息，常常想：“以后我老了，也是这样吗？”

　　早餐店只有夫妻二人在操持，老板是个黑瘦的小矮个，老婆正相反，高大而健硕。他们来自于湖北孝感的农村，在这个店面已经干了多年，养家糊口的同时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

　　侯兵很清楚他们的作息时间：三点多开始和面发面、洗菜切菜调馅儿……早上六点半左右，热腾腾的包子就出笼了。同时还准备着油条、豆浆、玉米粥、黑米粥......一般忙到午饭结束的时候关门，然后下午准备第二天的材料，晚上八点就睡觉。

　　这可是与内地有着两个多小时时差的边城，虽然用的是同样的北京时间。如果换算到BJ上海，相当于一点多开始干活儿，四点半出第一笼包子。

　　孩子们上学放学写作业全靠自己，去年大女儿考上了师范大学，让夫妻俩好不自豪。孩子很懂事，上师范大学有国家的补助，可以早一点减轻父母的负担。

　　那个时候上大学可不像现在这么容易，用千军万马走独木桥来形容一点儿都不夸张。

　　侯兵他们有时晚上出警会忙活到后半夜，回来正好赶上包子熟了，就会过来喝碗豆浆吃几个热腾腾的包子，再回去补补觉。

　　昨晚三点多有群众报警，侯兵出门的时候看到早餐店亮着灯，夫妻俩已经开始劳作了。

　　某个家属区有一对夫妻深更半夜打架，闹的四邻不安。过来劝架的邻居虽不少可根本劝不住，整栋楼被闹的没法睡，就有人报了警。

　　侯兵带着两名联防（那时没有辅警协警的称呼和岗位，有一部分叫合同民警）进了门，劝架的邻居们一看警察来了赶忙腾出一条路让他们进来。

　　只见家里被砸了个稀巴烂，男的满脸是血，女的披头散发，手里还拿着擀面杖。

　　开始侯兵以为男的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把女的气成这样才下的重手。一问其实没什么大事，完全是一件小事引起的。

　　小事只是导火索，引发的是妻子多年积压在心中的各种不满和怨愤，于是就爆发了。由拌嘴变为吵架又升级为骂仗，最后变成了撕打，两人都声嘶力竭精神崩溃。

　　处理这样的家庭纠纷，每个片警的套路都差不多：先是好言相劝，特别要向着女的；然后劝男的大度些，有没有错都要认错；最后把双方都好好哄一哄，事态基本就平息了。

　　把这对夫妻劝安静了以后，两个人可能也是累了，谁也不看谁。他们向侯兵和邻居们道歉：非常对不起，打扰了邻居们的休息，以后再也不会打闹了。

　　这种态度和话语透着古怪，让侯兵有点儿紧张……这是打算同归于尽？

　　没等他开口，只听女的说：“要是想好了天亮了就去办，一天都不想拖......”

　　男的回应也很决绝：“这样的日子我也过够了，实在没意思……赶快离……”

　　原来是要离婚，侯兵就没那么紧张了，只得和邻居们一起劝他们不要那么冲动，冷静冷静再说。可两个人仿佛铁了心，劝了一会儿侯兵发现俩人还更来劲了，心说那我们就不管了，你们爱咋咋地吧！只要不再闹腾就行。

　　在得到了他们不再打闹扰民的承诺后，侯兵就带人离开了。清官都难断家务事，更何况侯兵只是个未婚小警察。

　　回来经过早餐店的时候，侯兵想：为什么每个家庭那么不一样？

　　早餐店的夫妻俩起早贪黑，操持着这个全家的生计来源。虽说那么辛苦，却很少见两口子脸红争执，吵架更是闻所未闻。

　　没有郎才女貌，更没有体面的衣妆。有的只是相互擦汗后夫妻俩的相视一笑，眉眼间的款款温情。

　　这样细微的点点滴滴，侯兵没少注意过。

　　而打架的这对夫妻，虽然家里的装修陈设已被砸的面目全非，但还是能看出来，当初花了不少的心思和银子，经济条件应当不错，可两个人......却走到了离婚的地步。

　　侯兵想起了俏俏听完聂大姐那番话之后的感慨，对自己说，以后我一定不和俏俏吵架，凡事都多让着她。

　　胖子打来电话，问俏俏在路上还是在城里？侯兵说明天回来。

　　那等她回来你联系我，咱们四个一起吃个饭，我和王琳有事跟你们说。

　　胖子存了钱交了车，等到王琳下了班，两人一起往鸿春园饭店走去。

　　今天，是他们和侯兵俏俏约好一起吃饭的日子。

　　………………

　　鸿春园饭店是一家始建于1904年的老字号，从最初的“杏花村”到四十年代的“鸿春园”，六十年代中期又改为了应景的“工农兵”，1979年终于又恢复了“鸿春园”的原名。

　　1981年，饭店建了五层的新大楼，庄重大气，同时开设了XJ第一家西餐厅。

　　无论任何年代，年轻人都是追求时髦的主力军。那时恋爱中的情侣去鸿春园吃西餐，是非常浪漫和体面的选择。

　　就如以前BJ的青年喜欢去老莫儿，后来马克西姆开张了，也很受人们的追捧。

　　1995年，鸿春园老楼旁边又新修了蓝色玻璃幕墙的新楼。到了2003年，新楼老楼全部被爆破拆除，连同一路之隔的市公安局老办公楼也被拆掉。

　　新的开发商宣称要在这寸土寸金的小十字黄金地段，建两座高大气派、跨越解放北路的双子楼。后来，双子楼竖起来了，却不知什么原因烂了尾。

　　直到今天，那两座高高的烂尾楼还布满灰尘地伫立在路旁。

　　历史悠久的鸿春园饭店就这样消失了，只能存在于人们的记忆中，令人扼腕叹息。

　　………………

　　胖子就是想这儿的西餐了，于是约了侯兵到刚建好的新楼二楼西餐厅。

　　他们哥几个上学的时候，谁口袋里有点儿钱了，就会跑到这里小搓一顿。一人一杯一块钱的咖啡，两份罗宋汤，再来个牛排煎蛋和几块蛋糕，大伙儿分着吃。

　　有一次侯兵的大哥回家探亲，带他们四个来这里大吃了一顿，把平日里没钱吃的那些好菜都点了。胖子吃的无比满足，拍着圆滚滚的肚皮对侯兵大哥夸下海口：大哥，等我长大以后有钱了，一定请你到这里吃最好的菜！喝最好的酒！

　　作为家里的老大，侯兵大哥懂事的早。他的话不多，只是笑呵呵地看着自己小弟弟的好朋友。

　　后来胖子想起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没有了鸿春园。他只有把侯兵大哥请到另一家豪华的大饭店，兑现了自己当年的承诺。

　　胖子和王琳并排坐在二楼窗边的沙发座上，把汤、主菜、主食、甜品都选好，吩咐服务员先准备着，一会儿另外两位客人来了再慢慢上。然后他向窗外望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王琳笑着问他：“想起什么难忘的往事了？带其他女同学来过？”

　　“哪里......”胖子脸上略显失望。

　　“以前来吃西餐，我们几个最喜欢坐在老楼一楼靠窗的座位，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人家也从窗外看着我们。有的小孩儿会羡慕的流口水，站在那里不走，那种感觉多有意思！现在从二楼向下看，只能我们看见别人，别人看不见我们了......”

　　“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喜欢嘚瑟显摆啊......”在王琳眼里，胖子这种心态属于童心未泯。

　　胖子坚持自己的想法：“有了好东西就得让别人知道！就像现在，我就喜欢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亲爱的......”

　　王琳佯装生气：“我也成东西了？”

　　“你当然不是东西……”胖子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这句话怎么说都没法说对，中国话太特么博大精深了！”

　　“以后赚了大钱，我要给你买最好的房子最好的车，穿最好的衣服……我就要让别人知道咱过得好！有钱了还装穷酸怕别人知道，那不是锦衣夜行嘛！”胖子踌躇满志。

　　王琳所受的教育以及成长环境，都决定了她是低调内敛的性格：“现在你赚的钱已经比很多人要多，还想赚多少呀？！我才不愿意过那么张扬的生活呢！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好，钱多钱少没关系，够用就好了......”

　　王琳这种典型的小女人心态，胖子并不是很赞同。

　　他点了根烟接着说道：“要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时代在进步，我们要跟上节奏，绝不能一成不变！像出租司机、大小西门的个体户......这些现在看起来赚钱多的行业，迟早会不行的！再说了，这些行业也没有什么社会地位……我现在赚的钱比你们单位的人多，不还是有人因为你找了个出租司机说闲话吗？”

　　“你看红萍她爸妈......邮电局以前是多普通的单位，哪有工厂吃香？可现在......工厂一个个日子都不好过，邮电局呢......都快上天了！工资高福利好，装个电话那么贵还要托关系......”胖子说得头头是道。

　　“没想到你想的还那么长远呢......”王琳觉得他说的有道理，有点儿崇拜地看着他。

　　“那当然！就跟下象棋一样，走一步你得想着后面好几步，这样的棋才能赢......”胖子俨然成了哲学家。

　　看到胖子能有这样的想法和志向，王琳内心格外喜悦。她一直因为胖子是个出租司机又只有高中毕业的学历，不知该怎么向爸妈开口说自己已经恋爱的事儿。

　　“那你后面的打算是什么呢？”王琳有点儿好奇。

　　“先开车赚到一些本钱，观察观察什么行业有前途再做决定，然后把车包出去！反正你放心，你男人绝对不可能一辈子只当个伺候人的出租司机！”胖子斩钉截铁地说。

　　“你讨厌……什么我男人…..”王琳被这市井的用词又给说红了脸。

　　“我不是你男人难道还是别人的男人吗……”胖子得意地抚摸着王琳的手，凑过了大脑袋想亲王琳一下。

　　这时，侯兵和俏俏从他们身后来了桌旁。

　　“咳咳！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到底谁更肉麻？是不是我俩来的不是时候？”侯兵斜眼瞄着胖子，挖苦了他一句。

　　王琳有些不好意思，赶紧摆脱了胖子的手往旁边挪了挪。

　　侯兵和俏俏坐在他俩对面的沙发座上：“东西都点好了？”

　　“点好了......感觉现在西餐厅里的东西还不如以前丰富了......除了咱们喜欢的土豆沙拉和牛排煎蛋还在，好多菜都没了！听说中餐那边倒是增加了不少玩意儿，什么鱼翅捞饭啥的都有了......”胖子流露出今不如昔的失落感。

　　“有土豆沙拉就好，我们俏俏就喜欢这洋芋系列......”侯兵搂住俏俏的肩膀，捏了捏她的鼻子。

　　“服务员，可以上菜了！”胖子喊了一声，给侯兵俏俏把啤酒倒上。

　　“这啤酒杯看起来真漂亮，圆乎乎的特别可爱，水晶的吧？吃完饭我要顺上两个......”胖子突然打起了这主意。

　　王琳没想到胖子会有这样的想法，吃惊地说：“顺……不就是偷吗？你怎么能偷东西呢？多丢人啊！”

　　胖子晃着脑袋看着她，又指了指侯兵：“孔乙己说了，读书人偷书......是不算偷的……那……喝酒的人顺上两个酒杯…...当然也同样不算偷喽！再说了，你问问这猴子......西餐厅的好看物件儿，他顺的比我少？”

　　这下轮到俏俏吃惊了，睁大眼睛望向了侯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