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LMQ的春天，从每年的清明时分开始。

　　每年四月中旬停暖，没过几天，就可以见到一些不怕冷的年轻人穿上了短袖。以至于很多人都说这里的春天太短，连一个月的时间都不到。

　　清明前后，往往会下一场春雨，把这座城市的道路和建筑上冰雪消融的痕迹冲刷干净。几乎一夜之间，树枝上就能看到很多嫩绿的新芽，这是向人们宣告着：春天来了。

　　雨后就是一年一度的植树造林，比内地的植树节差不多晚了一个月。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这更是所有中国人追思已故亲人的日子。

　　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侯兵的身体在逐渐恢复，也不像前些时间那么怕冷了。因为担心他长期呆在家中变得四体不勤，俏俏和爸妈都会陪着他做一些适度的运动。

　　侯兵跟师母约好了时间，一起去拜祭师父。

　　这天上午，侯兵早早起来沐浴，里里外外都换上了干净的衣服，一会儿李红军会来接他。这周是俏俏上班的时间，不能陪他一起去。

　　爸妈知道他要去拜祭师父，已经为他准备好了纸钱香烛，还特意准备了两瓶酒和一条香烟。

　　家里电话响起，李红军到了。

　　太久没有出门，侯兵坐在车里左顾右盼，欣赏着城市的春色。

　　他们接上师母一家，就直奔烈士陵园。在车上，师母仔细打量着侯兵.

　　“小兵，你瘦了好多，脸色也那么苍白......”师母心疼地说道。

　　侯兵这才知道，师母早就想去医院看他。因为知道他伤的很重，康复的也不理想，担心大家见了面会悲伤过度影响他的恢复，就忍着没有去。

　　进了烈士陵园，经过了一排排的墓碑，侯兵终于来到师父面前。

　　“老赵，我带着儿子女儿和小兵来看你了......”只说了一句话，师母就泣不成声。

　　师父的女儿名叫赵晨曦，儿子名叫赵晨雨。姐弟二人一起清洁着父亲的墓碑，李红军也在一旁帮着清理墓地摆放祭品。

　　望着墓碑上的师父，侯兵“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师父......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侯兵哭喊着，“咚咚咚”给师父磕着头。压抑了许久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见他如此悲伤，师母连忙叫儿子他们把侯兵拉住，不让他继续这么往死里磕头。

　　“小兵，你不要这么难过......你师父不是你害死的，是那些犯罪分子......他的师父就是为了救他牺牲的......而他救你，也是做了一件当师父应该做的事儿......这可能就是你们师徒的宿命......你们当警察的，谁知道哪天就会这样，不是你就是他......小兵，你还年轻，今后的路还长......你师父已经活了大半辈子，用他换你，也算是值了......

　　师母流着泪安慰着侯兵。

　　摆放好祭品，侯兵在师父墓前点燃了一排排香烟，又把酒打开，围着师父的墓地倾洒。

　　李红军搀扶着师母向师父鞠躬，侯兵和晨曦姐弟，以儿女礼向师父磕头跪拜。

　　送师母一家回去的路上，师母问侯兵，是不是很久都没有出来过了？侯兵说是，出院回家以后，因为怕冷，基本都在家呆着。

　　“那......要是你和你同学没有其他事情，一起到家里坐一坐？我和晨曦下厨，给你换换口味，咱们在家里吃顿饭说说话......你看方便吗？”师母礼貌地发出邀请，征求着他们的意见。

　　侯兵是愿意的，他看了看驾驶座上的李红军。

　　“我也没问题，今天没什么事儿......”李红军对师母一家人的印象非常好。

　　回到家中，师母让晨雨给侯兵他俩沏茶、陪他们说话。自己和女儿系好围裙，就去厨房张罗饭菜了。

　　看到师父家里还有遗像和灵位，侯兵就和李红军一起又上了香鞠了躬。

　　虽然晨雨已经读了研究生，但还是有些腼腆，不知道陪他俩聊什么。他就拿出家里的影集，让侯兵和李红军看照片，自己在一旁讲解。

　　看着影集里各个年代的师父，侯兵心里又一阵阵痛了起来。

　　年轻时的师父英姿飒爽，师母也文静美丽。现在的晨曦，就跟母亲年轻时很像。

　　从晨雨的嘴里，侯兵知道了姐弟俩名字的由来。

　　晨曦出生在朝霞初现的清晨；晨雨出生在细雨绵绵的清晨。

　　侯兵心想，这两个挺诗意的名字，一定是师母起的。

　　在那个年代，师父家没像自己这帮兄弟的父母，给孩子起的都是什么志刚、红军、红卫这一类的名字。

　　这还是跟家庭环境有关，毕竟师母是音乐教师，也算是从事艺术工作的。

　　过了一阵，晨曦过来喊他们洗手吃饭。到餐桌前一看，虽然都是些家常菜，却色香味俱佳。

　　师母拿出一瓶白酒，问侯兵现在能不能喝酒？

　　孟医生叮嘱过，一时半会儿他是不能喝酒的。可今天去看望了师父，又和师父的家人们在一起，他想喝两口。

　　他对师母点了点头说没问题，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李红军因为要开车，自然不能喝酒。师母说晨曦姐弟俩都不怎么会喝酒，那我来陪你喝两杯。

　　第一杯酒，侯兵举过头顶敬了师父，第二杯酒敬了师母。

　　连着几杯酒下肚，师母的话也慢慢多了起来。

　　“小兵，刚刚你看了家里的照片......你师父年轻的时候，长得还不算太差吧......”说这话的时候，师母脸上居然有了一丝红晕，流露出小姑娘的神态。

　　“不是不差，是挺帅的！师母那时候也那么漂亮，气质跟现在一样好......”侯兵不是客气恭维，而是由衷之言。

　　“你不知道我和你师父的相识多有戏剧性......那时为了学校的演出，我正在家练习白毛女的片段《北风吹》。听到隔壁有人敲门，我就出门看，结果看到你师父正在撬锁......我还以为他是小偷，就准备喊人。没想到他冲过来捂住我的嘴，把我拖进了屋子......

　　原来师母就是那位被当年的小赵吓得半死的姑娘。

　　“后来听到隔壁传来枪响，都快吓死我了！又听到有人出门大喊，我才跑出来，帮着那人一起喊人......又拉来了板车，跟大家一起把地上的三个人都送去了医院......”

　　小赵没受枪伤，只是当时被敲晕了。没过多久，他就来师母家谢恩。

　　那时的少女普遍都有英雄情结。师母觉得他虽然年轻，却是那么英勇，而且......而且......自己还被他抱过摸过......

　　一来二去的，两个人就好上了。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那个时代的爱情。

　　“年轻的时候，他穿着干干净净的警服，在我的眼里真是特别神气......后来年纪大了角色也变了，他就刻意让自己松垮一些，扎到人堆里，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讲述这些的时候，师母眼睛里放着光辉，犹如一位怀春的十八岁少女。

　　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听着，只有晨曦时不时给大家换去茶杯里凉了的茶水，重新续上热的。

　　“唉......老都老了，怎么当着你们小辈的面讲起这些来了，真不害羞......”师母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自嘲了一句。

　　“妈，我们喜欢听你讲爸爸以前的故事......”晨曦柔声接过妈妈的话。

　　“小兵，你还记得以前你师父想撮合你和晨曦的事儿吗？”师母又转向了侯兵。

　　“嗯......记得.....当时我还有些纳闷......很多老警察都知道当警察家属的不容易，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嫁给警察......怎么我师父就跟别人不一样？”侯兵也想起了曾经的疑惑。

　　“你说的对，很多老警察都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嫁给警察，因为他们太清楚自己对家里的亏欠，不希望女儿再受这个罪......我当时反对他这个想法，也出于这个原因。可你师父就跟很多人不一样，他始终是个英雄情结很重的人，认为当警察是一件非常光荣的事儿，再苦再累都值得！所以他特别希望家里有人能把这种光荣继承下去，而晨雨的书卷气太重，对这个职业完全没兴趣。所以收了你这个徒弟以后，他就打起了你的主意......”说到这里，师母低头苦笑了一下。

　　大家聊天的内容很难避开师父，聊着聊着会笑，笑着笑着......又会抹起眼泪。

　　侯兵的身体还很虚弱，加上今天的情绪始终在波动，没喝多少酒，居然就醉的不省人事。

　　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天色已黄昏。

　　这是晨雨的屋子，以前是晨曦的。

　　师父家里不大，只有两间卧室。以前孩子小的时候可以凑合着住。后来晨曦考上大学住校后，就宽松了一些；晨曦毕业回来工作了，晨雨又上了大学......于是这屋子，姐弟俩轮流做主人。

　　爸爸牺牲后，晨曦担心妈妈，就搬到了妈妈的卧室和她一起住，这屋子又成了弟弟的。不过除了周末和放假，平时他回来的也不多。

　　侯兵起身，觉得头有点儿晕嘴里有些干，就来到了客厅。听到厨房有人说话，他就端着杯子走过去，想倒点儿热水。

　　只见晨曦正在准备晚饭，李红军在一旁打着下手。

　　看到侯兵端着杯子进来，晨曦脸上立刻挂满了歉疚：“真不好意思小兵，没想到你身体还没恢复，不能这么喝酒......结果让你醉了，我和妈妈都特别过意不去......妈妈也有点儿醉了，还在屋里躺着。弟弟已经回学校了......我给你倒杯热茶，你去客厅坐会儿看看电视，我做点儿酸汤馄饨，给你和妈妈解解酒......”

　　“师姐，别这么说，不关你们的事，是我对自己的状况估计不足......”

　　倒上热茶，侯兵看了看李红军，发现他没有和自己一起去客厅的意思，就自己回来打开了电视。

　　他听到李红军和晨曦在低声说着话，时不时还有些笑声......这可是少见的现象！

　　今天是侯兵和晨曦在一起相处最久的一次，他注意到了很多。晨曦完全继承了母亲的优点，漂亮温柔贤惠懂事，和自己的俏俏不分上下。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她比自己大三岁。

　　她是教美术的老师，身上流露出的艺术气质也和妈妈非常相似。大多数女孩子，其实都是母亲的翻版。

　　过了一会儿，李红军喊他吃饭。他走过去，看到晨曦在往碗里盛着馄饨，李红军往桌上端。

　　眼前这一幕令侯兵有些恍惚：这两个人怎么如此琴瑟和谐？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呀？！

　　师母也起来了，一看到侯兵也是连连道歉。他赶忙摆手说是自己的原因，与她们无关。

　　晨曦的手艺很不错，酸汤馄饨的味儿恰到好处。汤汤水水一碗馄饨下肚，侯兵感觉身体舒服了许多。

　　吃完饭，李红军非要帮着一起收拾。没办法，师母就让晨曦和他在厨房，自己陪侯兵去客厅喝茶。

　　临出门的时候，侯兵对师母说，今天在师母家里呆了一天，居然还醉倒睡了一觉，给师母添了不少麻烦。

　　师母却反过来对他讲，我该好好感谢你们......原以为去看了晨曦爸爸，回来会闷头哭一天，多亏了你们这些年轻人陪着我......以后要是有空，多来家里玩。

　　亲人已逝，活着的人还得好好活下去......这就是一代一代的人生。

　　李红军突然插嘴：“阿姨，平时你们家里就两个女人，要是有什么需要跑腿出力用车的地方，就直接跟我说，千万不要见外！现在猴子的身体还不太好，想出力也没办法，你们跟我说就等于跟猴子说了，我来替他......”

　　他让晨曦拿过纸笔，把自己的手机号呼机号都写了上去，连办公室号码都没漏。

　　师母连连道谢，觉得这孩子特别热心善良。

　　回家的路上，侯兵转过脸看着李红军，想起了师父曾经在自己面前对这家伙的夸赞，不禁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我感觉，你小子的心里，怕是有什么想法了吧......”

　　终于拜祭了师父看望了师母，侯兵轻松了不少，居然有了调侃李红军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