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种程度上，声音和画面是具有共通性的。
光是听着耳畔的温柔声音，方凃几乎就能想象出一位和蔼可亲的宫装妇人。
然而，就在他睁眼的一瞬间，心中的想象顿时便碎了一地。
这哪里是什么宫装妇人，分明就是个丑陋到极点的怪物。
足有数百斤重的躯体上堆积着大量的腐肉，肥硕的脑袋上遍布手指大小的孔洞，不时有乳白色的蛆虫从洞口内钻进钻出。
那一张说出温柔话语的血盆大口，黏连着一条如水蛭般的漆黑长舌，上下颚的牙齿分明就是一根根断裂的骨头。
即便方凃纵横荒野多年，见过的怪谲不计其数，却还是被对方的模样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年轻人，你也被姐姐的美貌征服了吗？”
难以想象，明明是同样的称呼，从不同存在的口中说出来，差距竟能如此之大。
方凃脸部的肌肉微微抽搐，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的表情，生怕惹怒面前这位不知底细的学宫“前辈”。
可偏生，那怪物丝毫没有一点自知之明，竟是故作妖娆地向着方凃抛了个媚眼。
这一下，方凃是真的顶不住了。
他只觉自己的胃里一阵翻腾，捂着嘴巴，差一点便要吐出来了。
“唉，又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小年轻，这般经不起姐姐的诱惑。”
好在，也不知是不是这怪物的自信心实在太强，以至于方凃这般冒犯的举动，都被其视作了难以抵挡自身魅力的表现。
她用恶臭发脓的手掌拍了拍方凃的肩膀以示鼓励，便转过身，扭着自己肥大的屁股，以一种自认为十分优雅的姿态缓缓离开。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只是短短的片刻工夫，云陌学宫就给方凃来了个下马威。
就在他有些不知所措之际，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来到了他的面前。
“你是新进来的门徒吗？”
这名男子身穿一件白色长衫，手持一卷书简，分外亲切地向着方凃询问道。
“嗯。”
“我是学宫的老师，你可以称我为纪先生。”男子先是简单自我介绍了一番，随即继续说道，“既然是新来的，就随我来一下吧。”
“好的。”
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算带自己去哪里，但眼下刚进学宫，人生地不熟的，方凃似乎也并没有更好的选择。
于是，他十分乖巧地跟在这位自称是纪先生的老师身后，走进了一间黑暗的小房子。
“你叫什么来着？”
纪先生一边问道，一边点燃了屋里的蜡烛。
“方凃。”
“行，方门徒，请麻烦躺在这张床上，在入学之前，我需要对你的身体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以便制定合适的教学方案。”
这般说着，纪先生指向屋内唯一的一张石床，脸上的笑容如春风般和煦。
或许是有了先前怪物的衬托，此时的纪先生在方凃眼里，怎么看都像是个好人。
更何况，这学宫可是连怪谲都敢收的，在入学之前需要体检不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方凃没有多想，顺从地躺了下来。
可就在一瞬间，烛火熄灭了，房间内陷入了绝对的黑暗。
黑暗之中，一种类似于藤蔓的植物缠绕住了方凃的四肢，将他死死地捆在床上，任凭他死命挣扎，也难以撼动分毫。
“你到底要做什么？”
到了此时，方凃就算再怎么大意，也已然察觉到了不对劲。
他一边继续挣扎，一边大声喝问对方，心中则思量着脱身的计策。
“太好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有新的实验材料了。”
然而，纪先生完全无视了方凃的质问。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着，那激动到颤栗的语气，听得方凃一阵心惊肉跳。
疯子，全是疯子！
无尽的黑暗笼罩了房间，吞没了方凃的惨叫。
……
“呼！”
眼前天光乍亮，尚未摆脱折磨的方凃大口呼吸着，身上的衣衫近乎被汗水浸透。
一回想起先前噩梦般的遭遇，方凃的眼神中依旧残存着几分恐惧。
那与现实几乎无异的痛楚和绝望，已经渗透进了他的内心，无法轻易驱除。
好一阵子，他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这……你怎么在这里？”
当方凃抬头，看到眼前不断流动着黄色黏液的青面谲时，当即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
他难道不是已经与对方分道扬镳，通过铜牌进入了云陌学宫，又被那纪先生哄骗，成了对方的实验材料吗？
怎么一转眼，他又回到了荒野之上，回到了与青面谲遭遇的时刻？
“怎么样，被纪先生解剖的滋味，不太好受吧？”
正当方凃完全摸不着头脑之际，眼前的青面谲竟十分人性化地调侃道。
“你怎么知道？”
方凃更加迷惑，难道自己先前所经历的，都只是一场幻境吗？
“我不过是受人所托，提前让你经历一下进入云陌学宫后会发生的事情，免得到时候被人当做玩物。”
虽然青面谲的话根本没给方凃留任何情面，但方凃还是羞愧地低下了脑袋，甚至还有些感谢对方。
毕竟，如果刚才就是他进入云陌学宫后的真实经历，他恐怕很快就会被纪先生折磨得发疯吧？
“亏我还想着，你拒绝与我同行，性格应该还算谨慎，谁曾想，纪先生才刚出来，说了没两句话，你就乖乖跟着人走了。”
青面谲甚至有些恨铁不成钢，令方凃更加感到不好意思起来。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你，我终究是怪谲，而纪先生至少看起来还像是个人类，你会信他而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听到青面谲这么说，方凃顿时认同地点了点头。
出门在外，见到个老乡都会感到亲切，更不要说是在陌生的环境里，刚被怪物刺激，又遇上个看似十分和善的同类了。
“说实话，你这样的人，在学宫里还真不好活下去。”
青面谲那张吊死鬼般的面孔使劲摇了摇，似乎并不看好方凃在云陌学宫的前景。
“还请前辈指教。”
话说到这份上，方凃哪里还敢将面前的青面谲当做一般的怪谲对待。
他放下姿态，摆出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向着对方请教道。
说不定，对方给出的一点建议，就能帮助自己成功活下来。
“罢了，多的话我也就不说了，反正你只要记住，在云陌学宫里，别把自己当人，也别把其他玩意当人看。”
这般说着，青面谲转身离开，只有方凃还站在原地，细细思索着对方留下的话。
半晌，收获了些许感悟的方凃露出一丝苦笑。
禁物使的高层，到底给他安排了一个怎样的任务啊！
可这一次，他已经没有了试错的机会，一旦踏错半步，便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前路如何，且行且珍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