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屠龙宝刀
陈守拙掐指凝眉,薄唇翕张。
他自初入镖局与刘文东欣然一战开始说起,到初次走镖的伊始,到后来的讨伐眉锦却铩羽而归,再到最后的陡遇李泷白,险些被一击毙命……
言及此时,已是残日斜照,轮月将悬。
二人一侧的木牖被夜风吹得呼哧作响,八仙桌上,也不知何时增添了支燃了半截的蜡烛。
烛影婀娜,很是轻松地照彻出了整座屋子的轮廓,而二人的影子,就如同落在木桌上的斑斑烛影般落在了四周遮风避雨的横墙上。
静静听着陈守拙说完一切,黎央依旧双手捧着脑袋,一如二人在腊月时分初见时,只是如今时过境迁,二人的耳语中也不免多了些物是人非的侃侃。
黎央百感交集,心下很是感慨,释然地抿了抿唇,撇开了落在陈守拙身上的眸光,淡淡道:“你变了……”
陈守拙有些难以费解,轻拧剑眉,语调上扬,蓦然“嗯”了声。
他变了?
变哪儿了?
真的有改变吗?
至少,他不曾察觉。
他一直都是陈守拙……
黎央收回眸光,又一次地将其倾泄在了陈守拙身上,俏脸微斜,咧开小嘴,浅浅笑道:“具体的,我也不大说的上来……用你们的话来说,应该算是有点人情味了……”
“人情味……”陈守拙咬着字,似乎不大理解。
“是啊,像个人了呢!”黎央忽的凑过身子,言辞庄严道。
“……”
陈守拙没有言语,反而一转话题,脩然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和你爹的失踪有关系?”
闻听此言,黎央顿时如同一只失魂小猫般缩回身子,眉下眼神略显飘忽,草草解释道:“初见你时,只觉得你与我阿爹的气劲相仿,这才出手救你……”
“你不出手我也能应付。”陈守拙睨眸打断道。
“是是……你最厉害了!”黎央有些不满的撇着嘴巴,双手环胸,侧头翘起玉腿,奉承着应付道。
“你,身手很好……很……”陈守拙抚着下颚,一副绞尽脑汁的苦样儿,似乎是在讨好黎央。
“懒得理你!”黎央只手叉腰,只手指着陈守拙的鼻子道。
“那接着往下讲。”陈守拙背靠木椅,想着破罐子破摔,怡然道。
对坐着的黎央气得无可奈何,又习惯性的向着陈守拙妥协,咬牙忿忿道:“也就本姑娘愿意搭理你!”
陈守拙嗯了一声。
黎央憋着火,眸可吞象,咬着一字一句道:“救下你时,我只以为你会同阿爹有着关系,便一路跟着你,在你身上偷偷下了蛊,才有后来的问话。”
她语调坠落几许,怅然道:“结果尽然,你居然是个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的蠢豁!”
陈守拙良久无言。
一是对黎央的无声下蛊感到了阵阵劫后余生的庆幸忌惮。
二是对她讥讽自己不知身世的愤然。
只是喜怒不见于色,剖去内心所思,陈守拙依旧是面如止水。
收拾好心思后,陈守拙悠然问道:“你说的刀呢?”
黎央听此忽的一笑,而后支开木椅,小跳着步子缓缓走到墙边。见她信手掀开一块劳损的不成样子的砖瓦,从下方阴暗处轻松拎出一柄半尺长的菜刀。
虽是一柄平平无奇的菜刀,却是遍身携着极其浓厚的血腥气,刀把处沟壑交纵,其下尽是鲜血浸染出的瘆人血渍。
“诺,就是这把!”黎央高举菜刀,毫无顾忌地在空中挥舞着。
陈守拙虽有心理建设,认为刀锋无须过利,只须趁手即可。
可如今黎央蓦然取出的一柄菜刀,还是切实地将他的心境给震彻了一番。
菜刀?
这怎么用来杀人?!
陈守拙苦涩着脸,却碍于黎央的热忱满面而不敢言说。
倒也令人奇怪,先前总是目中无人的陈守拙,如今竟会为了他人的情面而略做委曲求全。
当真是有了人情味吗?
陈守拙自然不自知,只是心下的潜意识在不知不觉间已然有了不小的改观。
“怎么了?那鬼市的掌柜的,可说是……是屠龙宝刀来着!”黎央望见陈守拙的嘴角微微扯动,察觉出了他的欲言又止。
“凑活……”
“那就成,我还怕你不喜欢呢。”黎央笑道,旋即悄然伸出举着刀的玉手,像命令般道:“喏,过来拿。”
陈守拙有些颓然地从黎央手中夺过菜刀,对着空气装模作样地挥砍了几下,以示满意称心,停顿过后,他的目光又忽的落在了刀把底端明晃晃的四个字上。
只见上书:
屠龙宝刀。
见此,陈守拙无言转过身,背对着黎央,不禁一阵苦笑,但还是精心挑了块布子,一圈又一圈地缠在了宝刀周身,而后再连刀带布一齐塞入腰间。
“清风楼的租赁可不便宜,你哪来那么多钱?”陈守拙将半掩着的木牖全然推开,注视着早已空幽无人的僻静长街,缓缓道。
黎央撇撇嘴,装作不经意道:“我把银首饰都当了,可不是能租的起了?”
回过神后,陈守拙这才又重新扫了黎央一眼,只见初次印象中本应银装遍身伶伶作响的黎央,此时也只是简单的套着一件寻常衣裳,不似从前。
陈守拙默不作声,信口丢下一句话,安之若素道:“我要回镖局了,就此别过吧。”
“就此别过?陈守拙,你开什么玩笑!?”黎央一惊一乍道。
“刘文东。”陈守拙冷冷道出了一个名字。
“刘文东......方才你说的那个持枪汉子?”黎央一个闪身到了陈守拙跟前,微抬额头,柳眉颤动,依旧不死心问道。
陈守拙一如既往的嗯了一声,并未再理会黎央,径直推门而出。
“他已经死了。”黎央自知留不住陈守拙,无力地倾倒在了木塌上,幽然道。
“他死了?”陈守拙停住步子,不住地问道。
横躺在木塌上的黎央只管拿手压着脸,冥冥又似乎啜泣着嗯了一声。
“是吗。”陈守拙轻叹了一声,愣在原地,久久发神。
“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其实......我早就打听了那些跟你一道儿的人,只是无一例外的是,他们全都死了,尸首也不知被谁堆放在梧桐镖局的门口。”黎央瘫倒在木塌上,没想着能留住陈守拙,只破罐子破摔道。
陈守拙的眸光略显黯淡,似乎对黎央口中刘文东的死感到很是神伤。
刘文东。
这似乎是陈守拙心中所认定的第一位朋友。
毕竟自腊月时同黎央初遇之前,陈守拙总是形单影只地穿梭于西北各州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
可自酆都罗山与黎央暂别过后,鬼使神差的他又在心下驱使中撕下了招镖麻纸,无由入主镖局。
这才遇见刘文东。
尽管时日不多,仍可称的上是萍水相逢。
但在如今的陈守拙看来,与刘文东间似有似无清淡如素的情谊,或许比起陈酒美酿更能惹得人愉悦舒怀。
只是如今,那一份君子之交淡如水的情谊,也已随着酒客褪去醉意后的渐渐清醒而一同消散了。
连带着他的尸骨,一同坠入在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蛛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