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夜话 山神法界
深夜,枯树祭场。
清冷沉寂的祭台上,又一件古老祭物不知何时起,恢复了铸造时期才有的鲜明颜色。
那是一只圆鱼状的木鱼,上面还倚着一根大小相衬的犍槌。
此时木鱼不停闪烁,有童子诵经声响起——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幼学孩童的诵经声本该清澈响脆,但这孩童的声音却好似已经具备看破红尘世事后,才会拥有的空洞苍然感。
仿佛已经四大皆空。
...
位于不知名地域的祭台上,做工精致的戏面绽出微光。
“小虫,半夜三更你不在寺庙休息,跑我这里念哪门子经?”
洛九川偏中性的嗓音响起,似是有些纳闷。
“摩诃跋阇嚧,瑟尼钐,摩诃般赖,丈耆蓝,夜波突陀……”
被称作小虫的小和尚似是深入寂定,对外界的一切都不闻不问,直到念完了经咒,方才开口回答。
“不是小僧非要在这里念经,洛姐姐且听小僧诉苦。今日小僧回寺途中无意犯了妄语戒,老师父便罚我每每开口说话前,先诵念一遍楞严咒,说是诵持此经可令破戒之人戒根清净,未得戒者令其得戒,不清净者速得清净,不持斋戒自成斋戒...
但小僧上了他的当,吃了大亏,这咒比长夜街头所有顺口溜加起来还要长。小僧不得已,遇见师兄弟们打声招呼要诵念一次咒语;去斋堂吃饭诵念佛号前也要诵念一次咒语。还有焚香祷告、找不到茅房询问住持、出来茅房偶遇师兄打招呼……如此种种都要作罚,等到小僧入睡前便已经不早,可还得在上床前念一道佛戒,而今见到洛姐姐,我已经念了七十二遍经文,感觉就快要见到佛祖了……”
“……”
洛九川听完世重大倒苦水,心里同情之余,却又忍不住生起促狭之意,想看看是否真如小和尚所说的灵验。
“小虫,话说你今年多大了?”
“……”
祭台上木鱼光芒微弱,未作回应。
显然小和尚并不傻。
洛九川挑眉,忽然道:“咦,小虫怎么不说话了?哦,想来是走了。也罢,那我也该回去了。”
下一刻,木鱼再度持续频闪。
“南无萨怛他,苏伽多耶,阿罗诃帝,三藐三菩陀写……”
楞严咒的声音夹杂着浓浓幽怨,便是佛祖来了恐怕也化解不开。
此时计谋得逞的洛九川忽然有种淡淡的罪恶感。
约莫半盏茶功夫,世重再度开口:“洛姐姐不要学老和尚,经书里说戏弄沙弥是会折损功德的!还有洛姐姐先别走,小僧还有一事苦恼,今日小僧被师傅责罚,起因也是因为此事,若得不到答案,小僧连斋饭都吃不香……”
未等世重说完,被勾起好奇心的洛九川下意识问道:“什么苦恼?莫非是在庙里做和尚做不习惯?也不对,我看你倒是挺喜欢做和尚的。”
世重:“……”
“摩诃跋阇嚧;瑟尼钐;摩诃般赖;丈耆蓝……”
“……”
“洛姐姐不要打断小僧,事情起因是师父的一句话,他说你是戏台上唱戏的旦角,只是声音好听,实际上并非女流。洛姐姐快告诉小僧,这一切并不是真的,对吗?”
“你深夜过来就为了这事?”洛九川感觉好笑的同时,也不忘解释道:“你师父说的并不差,我确实不是女流,只是喜欢唱那青衣正旦罢了!”
“……”
枯树祭场一时沉默,难以接受的世重半晌才开口,只是这次念的经文明显更加出尘物外。
楞严经诵毕,他又失落了会儿。
谁曾想曾经温柔可亲,时常在祭场安慰他,偶尔还给他唱戏听的大姐姐竟然是个男人!
“阿弥陀佛,小僧不懂,但小僧可以尝试理解,话说回来,洛姐…洛师叔深夜在这里做什么?难道还和以前一样,在练戏吊嗓吗?”
“我在等人,我们约好在这里见面。”
见洛九川话音停顿,世重因为不想再念咒,便没出口提问,只安安静静的等待下文。
“他名叫李逍遥,是被继命树选择的新人,不过这位道友的处境似乎有些艰难。昨日我还建议他去你师父庙里暂避危机。后来他与我相约,说若是今日能摆脱危机,就会入梦来见。但遗憾的是,等到现在也没见到他的人影。”
叹口气,洛九川继续道:“可惜何道友不在附近,不然倒是可以让她卜上一卦,算算吉凶。”
“罢了罢了,天色不早,小虫你且先回去,若能等到他去到庙里,就试试说服愚目禅师,帮他一帮…”
戏面红黑白三色随着洛九川的话语波动流转,像是活了过来。
祭台西边,世重的传承祭物则又开始持续闪烁。
“......”
洛九川感觉要不了多时,他就会被那经咒度化成佛了!
但寻思着小和尚还有话说,便也静静聆听对方念完。
半盏茶后,念完楞严经的世重终于开口说话:
“阿弥陀佛,小僧记下了,洛师叔明天见。”
说罢,木鱼便彻底沉寂下去。
原地,只剩下默默无言的戏面。
这么讲礼貌,也不亏你在寺里持诵七十二遍楞严经,一点都不亏!
……
黄条山往北三十里,有一座社神庙,里面供奉着一尊金身神像,正是掌管三百里福齐山脉的山神。
夜深庙静,修缮整齐的山道上,一只皮毛色泽深重的黄鼠狼驾着土光来到庙前,随后便化作一个人立而起的黄衫老头,迈着怪异的小碎步子,拜进庙内。
“不知社神可在府宅?黄条山咸石坡黄家洞洞主黄老须有事请见。”
自称黄老须的老者进了庙里,眼珠子便不由自主地贼溜溜乱看。
原来他的本体乃是一只黄鼠狼,此番动作也是天性使然,若不是他进门先行自报跟脚,说的话也还算规整有礼,不知道的恐还误以为招来了窃贼!
此时正值深夜,社神庙里空无一人,反衬得黄老须尖细的声音格外清晰。
山神没有回话,但却有法界使者出来接引。
庙外山风不请自入,神像供案前的积年香灰掀起一层河雾吹拂般的浮尘。
随着浮尘游动,矗立现实的社神庙开始扭曲变幻起来,那香灰组成的流雾如同一袭纤薄纱衣,将神庙法界与现实朦胧区分。
被使者接引进社神法界的黄老须赞叹不已,绿眼珠子也不由得骨碌碌乱看。
香火筑成的法界与外界让人供奉的山庙截然不同,除了府院楼阁外,便到处都是琪花瑶草,各类仙葩。
黄老须看的入神,忽听得身旁“哑——”的一声大叫,悚得他一个激灵,慌忙看去,就见一只毛羽漆黑蓬松的渡鸦扑棱着翅膀,落在一株结满硕果的桃树枝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