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风城，大雪铺天，银装素裹，街道上人迹罕至。

　　一条偏僻小巷里，南宫山仰天长笑，天子与白顺平，刘先锐三人静静地看着他。

　　南宫山先是大笑，转而气息渐缓，双肩微微颤抖，倒像是在哭泣。天子，白顺平，刘先锐三人见状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南宫山开口说道：“你若不是当朝天子，我真有心杀你。”他话虽如此，但语气苍老无力，已是无半点儿杀意。

　　刘先锐闻言皱眉道：“南宫真人，有些事情该放就放下吧。”

　　南宫山冷笑一声，转过身来，说道：“若是指挥使大人你吃了屎可是能放下吗？”

　　刘先锐当即一窒，这事确实是由他所做，他也不好推脱，何况此时还当着天子和丞相的面，更是让他无言以对。

　　刘先锐正自思忖言辞，白顺平便接过话来，说道：“南宫真人，当时刘先锐只是紫云观的镇妖使，一切行事都是听从朝堂安排，而且当时圣上本有意放你一马，是我执意要杀你的，若是南宫真人心有余恨，还是冲着老臣来吧。”

　　刘先锐闻言当即心中一松。

　　南宫山缓缓看向白顺平，见这当朝丞相不卑不亢，行事亦是光明磊落，敢做敢当，心中竟是有了几分赞许。这几十年来，当朝丞相白顺平在这天下一直是有口皆碑，广受百姓爱戴，有此良臣辅佐天子，这天下这般昌盛倒也不奇怪。

　　南宫山笑道：“丞相大人可是真愿以命为我消气吗？”

　　白顺平说道：“正是。”

　　话毕，南宫山身形电转，掌间急聚真气，冲着白顺平的喉间刺去。刘先锐顿时暗惊，天子亦是眉头微皱，唯有白顺平依旧挺身而立，身形未动半分。

　　南宫山身影落定，那掌间距白顺平喉间仅有三寸之远，只需微一用力便可让白顺平人头落地。

　　南宫山冷眼说道：“白相不躲？”

　　白顺平淡然说道：“南宫真人不杀？”

　　南宫山轻哼了一声，说道：“你若是躲了，我便也杀了。”说罢，便收了手。

　　南宫山此举便是探白顺平虚实，他若是不躲闪，凭这份胆识和气魄，便不愧于当朝丞相之名，他若是躲闪了，南宫山也就下手了。

　　见此情景刘先锐不禁暗中佩服，白顺平这等胆识就是自己久经沙场这么多年也未必及他。

　　南宫山目光扫过白顺平，又扫过天子，最后落于刘先锐身上，他说道：“丞相与天子我都杀不得了，也只有杀了你来出气了。”

　　刘先锐闻言顿时惊凛，若是天子和丞相不在场，他定然会跪地求饶，以求保住性命，可当下两人在场，他也不好放下姿态，但不求饶，看此间情况，南宫山似乎是真想杀了他，况且他还逼南宫山吃过屎。

　　刘先锐微微侧目，看了天子和丞相一眼，两人面无表情，看样子都无意帮他开脱，也许对于这两人来说，用一个小小指挥使的命来安抚南宫山是值得的。他一时心念纷乱，咽了口吐沫，强定心神，说道：“南宫真人若想杀我便来吧。”

　　“好！”南宫山爽快答道。

　　说罢，一掌袭来，这聚了紫云观真气的一掌哪怕是轻拍刘先锐一下也能要了他的性命。刘先锐双眼紧闭，后背已是吓出汗来，正自等着受死。

　　只见那掌距刘先锐一寸远时，南宫山忽然收掌散功，点点真气淡去，最后仅仅是借力打了刘先锐一个大巴掌。

　　天子和白顺平看在眼里一时惊疑，刘先锐一愣，但当即明白了这一巴掌的含义。

　　南宫山淡淡说道：“你既是奉命行事，此间恩怨，这一巴掌便算是了了。”

　　刘先锐一愣，赶忙说道：“多谢南宫真人不杀之恩。”

　　南宫山目光黯然，又看了看三人，转而佝偻着后背，如同一位暮年老人，向后走去。

　　天子看着他的背影，说道：“往日我总听闻先生哼唱一首‘好了歌’，我想先生也定然知道此歌的真意，正所谓‘好’就是‘了’，‘了’就是‘好’。”

　　南宫山闻言止步，片刻后摆了摆手，说道：“是啊，此事，了了吧。”说罢，继续往前走去。

　　天子闻言说道：“那好，既然如此，南宫山从今日起彻底死了，你只是北水先生。”

　　南宫山闻言一笑，他弯腰捡起落在雪地里已经冷透的烧鹅和那壶五风小烧，淡然说道：“南宫山早就死了，北水也不一定能活几个年头儿了。”

　　北水先生，也就是南宫山提着酒菜，一点点消失在了风雪当中。

　　良久，忽有歌声传来————

　　“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恩仇忘不了，浮生若梦一念间，恩恩怨怨何时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旧人忘不了，岁月悠悠催白发，旧人还在桑梓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生死忘不了，战死沙场英魂在，纸消烟灭瞑目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唯有此生忘不了，一世浮名一世空，不如一醉方休了。”

　　天子听闻，不禁感慨万千，初闻北水先生哼唱这首“好了歌”只觉得歌声中虽有愁绪，但也有快意，当时原以为南宫山已放下往事，如今再闻这“好了歌”，往事已了，本该坦然轻快，可歌声中却尽是凄凉。

　　有些人，有些事，可能虽说是放下了，但实际上却是一生也放不下的。

　　天子与白顺平和刘先锐慢慢往回走去，风雪打在三人身上，天子看样子也不在意。

　　正自走着，天子忽而说道：“白相，如今看来十六年前是你对了啊。”

　　白顺平欠身说道：“老臣不敢妄称对错。”

　　天子微微一笑，说道：“当时我尚且年少，这十几年来若无你一路辅佐，天下哪能这般昌盛。”

　　白顺平依旧不悲不喜，淡然说道：“圣上过誉了。”

　　说罢，天子又转向了刘先锐，沉声说道：“刘指挥使。”

　　刘先锐赶忙答道：“臣在。”

　　天子说道：“北水先生还需你们镇妖司多加留意，另外，传我旨意，通知兵部，将北水纳入开国老兵名录，按开国老兵的待遇发放粮饷，不得有误。”

　　刘先锐欠身答道：“臣遵旨。”

　　天子点了点头，三人继续冒着风雪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