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以力破巧
杨家,中堂。
梨花雕纹宽椅中。
杨安望着仆人登高走低的将素缟从梁上撤下,心中思虑翻腾。
垂眸看向身侧,四方小桌上摆放着一本功法和一颗赤红药丸。
临别县衙时,知县差人送来的,说是封禁吕为的解药,嘱咐他可在送达京城时喂其服下。
盯着药丸,杨安心头涌起强烈的不安。
他始终觉得,自从穿越而来直到如今,似乎有一根无形绳索在索引着自己。
闭目垂首,手掌不停的扶动前额。
“到底哪里不对呢?”
眉峰纠结一处,杨安心乱如麻。
突然,灵光一闪,他好似从纠结的毛线团中拽出了一根极为关键的线头,顺着捋清思路,一切逐渐清晰。
从他被冤枉,到破局,只有一个问题。
那就是太顺利了。
一切仿佛都是有意为之。
莫名诬告。
三日埋尸。
黎常故作藏匿,反而引起注意。
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极力的提醒杨安,其中有蹊跷。
试问姬二娘半年以来的筹划,难道就如此破绽百出?
痕迹,痕迹太重。
杨安陡然坐直身子,思虑逐渐清明。
从他被诬告到翻盘,姬二娘行事看似破绽百出,却一环套一环,前一个破绽的存在必然是后一个破绽的引出。
如此想来,杨安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的猛跳。
呼吸一滞,他被自己脑海中一闪而过的念头惊的脊背生寒。
如果这一切,都是被人安排好的呢。
如果自己,还在棋局之中呢?
念及此处,急忙起身,行至内堂,在里面翻腾了半天,端出了一个红木小盒。
轻轻掸去灰尘,缓缓掀开。
几张宣纸上压着一块白玉,宣纸上写着房契、地契的字样。
“来人!”
“少爷。”杨安话音一落,几个小厮急忙从门外跑进。
端坐椅中,杨安打量着几个人,最终挥了挥手将几人遣走。
思量一瞬,杨安放弃了让手下人去将房契、地契当掉的念头。
虽然这些人在杨家的年头不短,但知人知面不知心,连黎常都能被人收买,何况他人。
挥退小厮,杨安将盒中的地契、房契尽数收入怀中,换了一身常服,从后门离开了家中。
等他再回到住处时,天已擦黑。
鬼鬼祟祟的翻墙而进,绕过了洒扫的仆人,钻进房间之中。
伸手入怀,厚厚一沓银票显露而出。
杨安嗅着上面散发出的味道,嘴角微微上扬。
出去一趟,家中所属的地契房契已经尽数被他当掉,换成了现银。
至于县中的生意,一时间虽然处理不掉,但暂时还有专人管理,姬家想抢,只怕还是要费些手脚。
……
繁星缀空。
夜深人静时,杨家灯火通明。
将家中的仆人都聚到了一起,杨安给每个人发了些散碎银两。
他这一去,经年久远,不知几时能回。
房屋田产都换了银两,徒留一些家仆守在此地毫无意义,还给自己徒增烦恼,索性不如全部遣散,各谋生路。
他给每个人的银两都远远超出了月供,倒也足够他们生活一阵了。
除却几个平日与杨安亲近的有些舍不得,其他人没什么异议。
纷纷领了银子,收拾细软,趁着夜色离开了杨家。
人影离去,原本喧嚣的房间内只剩下杨安自己。
打量着熟悉的环境,心中不禁有些唏嘘。
良久,万千思绪化作一声轻叹,在房间内缓缓荡开。
...
大路之上,东方泛起鱼肚白。
晨风冷冽,钻进杨安的怀里,凉意渗透血肉。
杨家距离县衙不近,步行大概需要两刻钟。
中间会路过李衙役家,平日里,总是杨安先来,唤他同去上值。
可此时时辰尚早,虽有零星炊烟升腾,多数却还在熟睡。
杨安凝神望去,将亮的夜色下,李家门口处隐约站着一个身影,时不时跳一跳,似乎被晨风惊扰身寒。
行至近处,娇俏的少女也看到了来人,通红的小脸浮现喜意。
“杨大哥。”少女跑到面前站下,脆生生的叫了一声。
杨安露出微笑,宠溺的揉揉前者的小脑袋。
人影是李衙役的女儿,李盈盈,时逢豆蔻年华,一丝稚气还未从脸上彻底消退。
滴溜溜杏仁眼紧紧盯着杨安,隐隐间雾气腾腾。
“盈妹怎么今日起的如此早。”李衙役得女较晚,十分宠溺,平日无事也不会让她早起。
李盈盈脸色一红,扭捏一声,话语略带哭腔:
“昨日父亲下值,曾提起杨大哥要离开县城,我连夜做了一件长衫,时逢开春,早晚寒冷,杨大哥带上,盈儿也放心些。”
听得出来,面前少女对他实有几分不舍。
“谢谢盈妹了。”伸手接过,指尖抚过温柔的触感,杨安心头一暖。
两家多年相交,对于李盈盈他也很喜爱,在他看来,前者与自家妹妹并无不同。
李盈盈莞尔一笑:“父亲还有一句话托我转达,他说近日听闻北方闹水患,要你一路小心些。”
“好。”点点头,杨安道:“替我谢谢你父亲。”
“嗯...”呆呆的回应一声,两人四目相对,李盈盈俏脸微红,随即在前者诧异目光中扑进了怀中。
“杨大哥,一路小心…”轻声嘱咐,少女不等杨安反应,便头也不回的逃向内院。
只留他愣在原地,嘴角含笑:“小丫头...”
...
梨阳县衙,大牢。
阴冷、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令人作呕。
“杨仵作。”
狱卒看到来人,拱了拱手:“仵作可有提人令?”
昨日,知县大人已经通告,杨安今日会来提人,可按规矩,还是要出文书才可。
见令放人。
杨安回礼,从怀中掏出一道宣纸。
狱卒接过,瞄了两眼后塞进怀中。
“随我来。”侧开身子,狱卒说道。
不多时,两人一前一后行至牢营深处。
透过木栏缝隙,隐约能看见一个被数十条铁链捆绑的人影,此时正悬在半空,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狱卒从腰间取下圆盘钥匙,叮当作响。
“哗啦—”
随着一道铁链滑动的声音,木门应声而开。
吕为紧闭的双眼也随之睁大,上下看了一眼杨安,随即又闭上。
“吕为!有人来接你了!”狱卒掏出腰间的杀威棒,不由分说照着前者背部就是一棒,“醒醒!”
“噗!”
吕为一声闷哼,嗓间一甜,吐出一口血水。
布满红丝的双眼看向狱卒,眼中有些癫狂。
“你还敢看?”被那怨毒的眼睛看的心底一颤,狱卒戾气愈浓,抄起杀威棒又欲出手,却被杨安拦下。
“别打了,知县差我押送,你打伤他,我却麻烦。”
被阻拦而下,狱卒悻悻收手,看向吕为狠狠啐了一口道:
“算你小子命大,若不是大人有令,不许伤你性命,老子早就做了你!”
转动圆盘,狱卒将铁链尽头的禁锢一一打开。
悬在半空的吕为缓缓落地。
脚掌刚刚接触地面,一阵无力的感觉汹涌而出。
身形一晃,吕为险些栽倒在地。
杨安伸手抓住前者的胳膊,帮他稳住了身形。
“小子,就是你押我进京?”吕为嘴角一咧,漏出一口血腥红牙问道。
“狗东西!小子也是你叫的?”狱卒闻言,又欲出手。
杨安挥手拦下,向前一步,松开手道:“不错,正是在下,仵作杨安。”
“哈哈哈哈。”吕为放声大笑:“梨阳县没人了吗?派个仵作押送我?”
“没有五品四品高手,二品三品也没有吗?”
笑声一顿,吕为漏出狠厉神情:“你就不怕,我半路袭杀你?”
“不怕。”杨安没有丝毫犹豫。
“你现在并无修为在身,又久居牢狱伤及根骨,想杀我,只怕也难。”
黏连的发丝下,吕为瞳孔一缩,身子一抖调动内力,随即侧目歪头,神情怪异。
“好小子,怪不得有恃无恐,原来是这样。”吕为恍然大悟,随即呵呵一笑:
“无妨,此去路途长远,你我可以好好作伴了。”
看着前者的反应,杨安眉头一皱,他在此人身上感受到一丝危险。
按下躁动的思虑,杨安冲狱卒说道:
“既然如此,在下先行一步。”
狱卒拱手:“保重。”
点点头,杨安让过身形:
“吕兄,请吧。”
吕为也不扭捏,率先踏步向前,路过狱卒时,还不怀好意的看了看。
杨安随行身侧,两人并肩而出。
梨阳县衙外。
天光大亮,街角巷道已是人声鼎沸。
市井人群之中,杨安背着包裹信步前行。
身侧跟着一个梳洗打扮好了的男子,神色苍白,脸颊消瘦。
手挡刺眼天光。
极目远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