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羽有些犹豫。

　　他自然不是心疼那点饭钱，杨明善这小身板，就是敞开了吃，又能吃多少？

　　赵羽是不确定，这花间楼的歌舞分级，该是“请在大人陪同下观看”，还是“未成年人禁止观看”？

　　要是教坏了小朋友，他那任湖广按察佥事的爹找我麻烦咋办？

　　赵羽想了想，决定先打一针预防针。

　　“跟我们一同可以，不过要切记，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他语重心长地教导，还以身作则，“你看我，我就戒酒了。”

　　你跟一个孩子说什么呢？

　　苏海棠白了他一眼，一双杏眼传递着嗔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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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间楼。

　　小楼雕梁画栋，歌舞之声遥遥传响，窗户纸影透出莺莺燕燕的舞姿，有种“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的“偷感”。

　　“怪不得不肯带我来……”杨明善是见过世面的，瞥了赵羽一眼，暗暗道，“粗鄙的胥吏，脑子里只有酒色财气。”

　　还没进门，就见门前围了一大群人，乌央乌央的。

　　是两个女人起了争执，正在破口大骂，揪头发扯衣服，撕成一团。

　　年长一些的妇人尤其彪悍，对年轻女子形成压制，衣服都撕开，露出一大片雪白，肉隐肉现。

　　“都围在这看什么呢？”付乘风上前，用刀鞘敲了敲围观的一个人。

　　“听说是在抓奸，精彩，真是精彩……”好事者正兴致勃勃，注意到付乘风的捕快服，登时面色大变，谄媚地道，“官爷，您这边请。”

　　“请个屁，谁有空看这个？”付乘风翻了个白眼。

　　他是来喝酒，来看歌舞的，对这种狗屁倒灶的小事，自然没什么兴趣。

　　付乘风回到苏海棠身边，稍微说了下情况。

　　苏海棠柳眉微蹙，摆了摆手，也非案子，自然懒得去管。

　　“捉奸？”赵羽摩挲下巴，一脸饶有兴致。

　　他却招了招手，招呼赵戬和付乘风过来，小声嘱咐几句。

　　两人听完，都是表情微变，一脸狐疑地领着一干捕快，走向人群。

　　赵羽则微微一笑，指了指上方：“苏捕头，咱们到台阶上去，那里视野比较好。”

　　视野比较好？

　　你究竟想看什么？

　　苏海棠杏目圆瞪，大为恼火，这一下午慢慢爬坡的好印象，仿佛遭遇赤壁大火，瞬间就樯橹灰飞烟灭。

　　三人走上了台阶。

　　“赵捕头，你在看什么？”杨明善刚低头，不巧就看到了白花花的一片，羞得脸通红，“这村妇打架，有什么可看的？”

　　“你不懂，”赵羽摇晃手指，振振有词，“这村妇打架看似是小事，也是我等职责所在……岂不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杨明善又一次双眼瞪大。

　　一介胥吏，居然还能出口成章？

　　“我曾在古籍上看到过一个故事。”赵羽神态从容，娓娓道来，“古时有两国，一吴一楚。楚国有一城邑，和吴国接壤，叫卑梁。”

　　“有一天，吴国一姑娘采桑叶，不小心踩了卑梁姑娘的脚。卑梁姑娘的家人来评理，吴国人非但没有好言赔礼，反而出言不逊。卑梁人很生气，争执之下杀死了这家人。”

　　“吴国人大怒，纠集了几十号人，杀了卑梁那一家人。”

　　“卑梁的守城官大怒，发兵屠尽吴国边境的老幼。”

　　“于是，吴王震怒，发兵把卑梁夷为平地。”

　　“吴楚两国因此大战，以至于楚国灭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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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海棠、杨明善听着，都是舌挢不下。

　　这故事看似普通，却言近旨远，绝非能够信口胡诌的。

　　唯一的问题是——

　　你看得那么起劲，满脸都写着色授魂与，实在一点说服力也没有啊……

　　杨明善吐槽，暗暗腹诽。

　　苏海棠看一眼赵羽，则若有所思。

　　如今的她，见识过某人的本领，自不会将他的言语不当一回事了。

　　又撕巴一阵，两女似乎也累了，准备鸣金收兵，各自放着狠话，骂骂咧咧地散开。

　　众人见没了热闹，也是意犹未尽，一哄而散。

　　却在这时，一声叱喝响起。

　　“官府办事，所有人都别动~~”赵戬身量魁伟，一声大吼，就震住了在场所有人。

　　众人四下张望，就见一众捕快在四面合围，都是雁翎刀出鞘，气势汹汹。

　　其中少数心中有鬼的，则更是面色惊慌，满头大汗。

　　“你，出来。”

　　“还有你，对，就是你。”

　　“你，你也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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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戬、付乘风不断伸手去指，指一人，身后捕快即上前，将之带出来。

　　有明晃晃的雁翎刀在前，那些人不敢反抗，个个战战兢兢。

　　有人漫天叫屈，大声问道：“这位大人，我们就看个热闹，这也触犯律法了？”

　　“就是，就是。”

　　其余人如梦方醒，跟着应和。

　　“赵捕头，怎么回事？”苏海棠猜出些什么，依旧面露狐疑。

　　杨明善则如在梦中，摸不着头脑。

　　“我们？”赵羽微微一笑，居高临下地盯着叫屈那人，气定神闲地问道，“你和旁边这几人认识？”

　　“不认识，从未见过。”那人一惊，抬头看一眼赵羽，慌忙摇头。

　　“既然从未见过，你怎么知道他们有没有触犯律法？”赵羽言语如刀，咄咄逼人，“危难之际，周围都是些陌生人，人在第一时间会只顾自己，你应该说‘我就看个热闹’，而非‘我们’。”

　　那人又是一惊，无言以对，干脆耍起无赖：“大人咬文嚼字，小人口笨，但心不服！小人就想问问，我，我究竟犯了什么罪？”

　　他还想说“我们”，好在及时改口。

　　“看热闹自然无罪，那偷盗呢？”赵羽说到后半句，语气骤然加重，气势拔高，威风凛凛。

　　那人哆嗦了一下。

　　而听赵羽这么一说，其余人反应过来，赶紧摸向自己的身上。

　　“唉哟，我钱袋丢了。”

　　“我的钱袋也没了，里面有整整二十三两啊~~”

　　“我的玉佩，那可是祖上传下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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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群中乱做一团，惊愕之下，都对那些小偷怒目而视。

　　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苏海棠嘴巴张了张，几次想要发问，却有些拉不下脸来。

　　“赵捕头，你怎么知道这群人里藏着小偷的？”好在，杨明善充当了她的嘴替。

　　直至此刻，他依旧如在梦中。

　　“因为这两位。”赵羽笑了笑，手指遥遥一点，“这两位的身上，破绽实在太多了。”

　　众人循着手指望去，都是微微一怔。

　　居然是那撕扯的两女，那看上去与偷窃毫不相关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