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试探
等到马车走远,裴南姜立刻苦着一张脸,躲进车厢内呸呸地干呕了起来,一边干呕着,一边从王昀手中抢过事先准备的蜜水。
接连地灌了好几口甜浆,嘴里的异味才总算少了一点。
预料到熊庶或许会在嘉定府城附近蹲守,王昀一早就做好准备,先是剪短了少女一头乌黑茂密的秀发,再用特制的染料将少女皮肤染得黝黑。
得益于一人千面的天赋,这一套弄下来,即便是熟悉裴南姜的人站在她面前,都未必能将眼前木讷胆怯的少年和那位秦广王嫡女联系在一起。
当然,王昀十分清楚他所做的一切,仍然未必能骗过那位外粗内细的熊校尉。
毕竟在这个世界上,富人和穷人外观上最大的区别除了肤色便是那一口牙齿,裴南姜从小吃的是珍馐美馔,刷牙用的是草药调配的稠膏。
那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绝不是小家小户能养出来的,对方只要看一眼,就立刻能识破裴南姜的伪装。
为此,光是为了掩饰这一口牙,王昀就几乎耗费了一整个下午。
除此之外,王昀还喂给她吃大量的葱蒜,那一口气哈出来,酸爽的滋味连他闻着都直皱眉,更不要说裴南姜这个直接感受者。
能够忍到现在发作,纯粹是心头那一股仇恨在支撑着。
好在,终于熬到了拨云见日的这天。
“王大哥,你为什么笃定熊庶会放我们离开?”连着漱了好几口水,裴南姜勉强缓过神来,随即好奇地问出了自己一直埋在心底的疑惑。
“你先想一想,这是什么地方。”王昀眼见后面没有人追上来,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也乐得和少女解释。
这里是嘉定府,还能是……
裴南姜蓦地反应了过来。
见她若有所悟,王昀点了点头,继续开口道:“姑娘不觉得奇怪吗?”
“秦广王身亡,义军分崩离析在即,倘若我是义军的将领,必会以最快的速度找到裴姑娘,将你保护起来,借你的名义拢聚溃散的人心。”
“换句话来说,姑娘对义军的作用,比对那位熊校尉无疑要大得多。”
裴南姜仔细想了想,似乎的确如此。
“当初在庐州府的时候,义军鞭长莫及,只能任由此人追杀裴姑娘,可如今,嘉定城就在眼皮子底下,为何还纵容那个熊瞎子这么肆意妄为?”
“那么答案就只有一个,那便是此人的一举一动,皆在城中守将的监视之下,无论他怎么做都只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此处离城中不到十里,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城中的高手顷刻就能追赶上来,甚至我敢笃定附近就有好几支骑兵时刻监视着这一行人的举动。”
王昀言之凿凿。
“可若是此人杀性大发,眼见不能把我们带回去,直接动手将所有人杀了怎么办?”裴南姜还是觉得无法理解。
“他不会这么做的,裴姑娘,他想捉你无非为了升官发财,又不是求死,倘若是当初在海洪县郊外那会儿,无人知晓你的行踪或许他还能这么做。”王昀缓了口气,继续道。
“可如今他就在义军的眼皮子底下,一旦秦广王唯一的血脉死在他这个叛徒手中,那么即便是为收买人心,那些义军中的高手也必将会对他进行无休止的暗杀。”
“换句话来说,到这一刻他就已经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只是此人自己不愿意相信罢了。”
话音刚落,一阵马蹄声就又传入王昀的耳中。
裴南姜心头刚一紧,就听见来者高声地喝道:“尊奉义大元帅之令,尔等商贾速与吾入城。”
少女蓦地瞪大眼睛。
……
知府衙门。
一袭绯袍的中年儒士端坐在书案前,手里擎着一支笔,不知在写些什么。
儒士肤色微黄,面色如冠玉,只往那里一坐,便给人以如沐春风的感觉,可倘若你以为此人只是一介腐儒,那就大错特错了。
此人一身本事,便是在五品武夫中也都罕见敌手,他便是如今继任的奉义大元帅,陈不识。
“报!”
就在他奋笔疾书的当口,屋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什么事?”
陈不识放下笔,示意外头那人进来说话。
“大小姐,大小姐来了!”
来人似乎也知道这位大元帅的习惯,上气不接下气地答道。
男人沉吟片刻,突然笑着道,“大小姐来了,真是太好了,快快随本帅去迎接大小姐!”
等裴南姜换完一身行头,从寝屋中走出来时,正好看见王昀坐在一个中年男人左手边,面露崇拜之色,一脸恭敬地说些什么。
又演上了,裴南姜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随即面色一转,眼眶已经微红着扑入了中年人的怀里:“六叔,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好吧,显然两人都是旗鼓相当的演技派。
“好孩子,这些天你受苦了!”陈不识轻轻拍了拍裴南姜的背,同样语气感慨道,“这位王壮士已经和我说了你们这一路的经历,现在有六叔在,谁也伤害不了你。”
陈不识在一众结义兄弟中排行老六,因此过去裴南姜都喜欢称他为六叔。
二人又聊了一会儿。
陈不识突然正色道:“姜儿,自打大哥死了以后,起义军内部群龙无首,我和你其他几位叔叔只得勉为其难地暂时替你打理家业。”
“不过如今既然你已经来了,也是时候让大伙儿知道,秦广王的裴字旗还没有倒!”
听他言外之意,竟是想将手中的权力重新交还给少女。
裴南姜自然是一阵推脱:“六叔言重了,小侄我才疏学浅何以担此重任,六叔将这份重担放在我肩上,岂不是在拿数万将士的性命开玩笑嘛!”
“再说了,爹爹当初高举反旗也是为了天底下活不下去的人挣一口饭吃,又不是为了打上燕京坐那个鸟位,六叔既然继承了爹爹遗志,就请带着大伙儿继续走下去。”
“还望六叔看在将士们的份儿上,莫要再提这件事了!”裴南姜又如何看不出来,这是陈不识对她的试探。
自己年纪尚幼,大小事务又能做得了什么主。
对方便是真有这个想法,也该等自己羽翼丰满了再提出来才对。
“既然姜儿都这么说了,那六叔也只能勉为其难,在你成人前,暂且替你打理这一部兵马,”陈不识露出欣慰之色,随即话锋一转又对着王昀开口道。
“这位壮士替本帅救下了大侄女,想要什么酬报,尽管提便是,只要是我有的都可以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