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这老道士便起了劳什子的阵法,便是妾身附在人身上都进不去,到了前两年,这这老道士死了,这个什么阵法也破了好几个缺口,然后妾身这一两月来,发现了,这才跑的进去,将那老道士点化成了个恶鬼,将周围的阴气都吸纳来给妾身修炼。”
“对了,当时那老道士执念很深,一直心心念念想要弄什么香火,妾身就说他要是补好了阵法,就有香火了……”
这女鬼着实不傻,对自保之道甚是精通,逃命本事也超凡,居然晓得利用云中老人的执念来驱使,甚至还晓得不能竭泽而渔,一点一点这山头,至于山下那些村人,真个是运数不佳招来的无妄之灾!
子真道人也对方才的老鬼生出了几分同情,接连念诵几句“无量天尊”,终于将心头那股郁气化去了。
无尘子听得直皱眉。
这女鬼虽然已经是阶下囚,却还是将那清源寺事情隐藏的深深的,还有如何学的了以人生气炼化煞气的,施展哪般神通,将已经被自己安葬了的云中老人给寻出来,强行化作一个混沌鬼物,被其驱使,也半点没有说。
至于几个后辈弟子,对那那老鬼,只无限同情:分明是做好事,却栽了,甚至连魂魄都不得安宁,为鬼物所驭使,可谓冤枉!
一时安静,寒风吹拂,吹得几人心头发毛。
子真道人心中也有计较,将前因后果大约梳理了一遍,对能够打探出清源寺地下的大概情况已经心满意足了,轻轻一笑,道:“罢了,鬼物骗人也是常理,你这九真一假的,倒是不太好计较了。”
“再者,你这么点薄弱修为,连师弟的一道收鬼符都抗不过,确实不像是在清源寺被封印的老鬼下头听了许多教诲的模样。”
子真道人这话模模糊糊,也没定下个计策,那女鬼心立即提了起来。
吕娘子张张口还要争辩,却被周围飘荡金光灌入,浑身阴气四散而出,身影又模糊了几分。
“痛痛痛……”
“道长还请饶了我罢……”
无尘子也在琢磨如何收拾这鬼物,看是不是先扣押下来,待得日后有机缘了,再以其为先锋,再细细打探一下清源寺那地方,若还是个凶厉的鬼窝,便收拾了,若已经散了,便实实在在将这女鬼给超度了事。
但仔细想想,清源寺老鬼可不是三五十年修为的鬼物,还是被高人封印在此,若无碧霞道人一般的高人出手,十来个人仙境界的怕是斗不过。
自己这点修为,冒冒失失闯过去,只怕是给那下头的东西送气血。
颇有点两般为难。
无尘子看向女鬼的眼神,有些迟疑了。
至于几个弟子,依旧心神动荡,还在回味方才的故事,反应不过来。
子真道人心头已经有了计较,叹息两声,道:“师弟,这鬼物想来所知不多,也用不着我碧霞观的封镇了,不若直接送入幽冥,免得将来再起风波。”
“一个连恶境都没到的小鬼,便是留下来,也榨不出多少隐情了。”
无尘子沉吟片刻,应道:“善。”
子真道人正要动手,却有那吕娘子和清缘齐齐出声:“等等。”
“你们不是说要将妾身的罪孽都化去吗?”
“老师,师伯,这鬼物可否将功折罪,留下来给我们引路,收拾那个什么寺的群鬼?”
子真道人与无尘子对视一眼,皆明白心思,笑眯眯道:“我等何时承诺过化去你罪孽?”
吕娘子指着无尘子:“方才明明你说呢……”
片刻,这女鬼反应过来,晓得两个道士连鬼都骗,顿时一脸沮丧,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如一滩烂泥,甚至连身上落下的阴气也懒得收拢了,便是那驱鬼符金光化去其阴气也任由施为,半点不挣扎。
果然是认命了。
也是无尘子几人都不是苦主,还能给这女鬼转世的机会,若是其害过的那些人前来,只怕恨不得将这女鬼给直接打散魂魄,连鬼都做不得才是正理!
子真道人正乐得如此,将手中拂尘丢给真儿,掐了个诀,踏动罡步,引动天地灵气,口诵经文:“太上敕令,超汝孤魂……”
咒文如洪钟大吕,又有无穷威能,不过十来个呼吸时间,便将这吕娘子身上的修为全数化去,后者身影飘飘忽忽,又被那咒文牵引,直接去了幽冥地府。
又了了一桩官司,无尘子自觉身上一清,欢喜不已。
清缘尚且在呆愣,无尘子以拂尘扫过,将其心思招回,解释道:“清源寺地下有鬼物凶狠,被前辈高人以大神通封印了,便是这女鬼想带路,让为师和你师伯一道去将那老鬼给收拾了,也办不到。”
“想想当年,两个能够飞天的高人路过,也不过是收拾了一窝小鬼,却没对清源寺地下那个鬼物动手,便可明了其因了——两位高人要不便是没察觉到封印的存在,要不便是对那个鬼物心存忌惮,不敢动手。”
“再者,方才这女鬼便说了,还有个和尚,也就是你另外一位师伯,脾气火爆的,一直在维持这封印不散,想来也是怕下面那鬼物逃出来,一发不可收拾,连累无辜人等。”
“鬼物凶狠,你等也见了。”
“那等玄妙的封印么,非但是将鬼物封住,断了其吞吐阴气的时机,还会一点点耗尽鬼物的修为,或者再等上十年八年,那下边的鬼物便被耗尽修为,成了个寻常的鬼物。”
想起刘家老宅封印的魔头,无尘子也心有余悸叹息两声,道:“还是等那下边的东西没了修为,才好收拾。不然便是帮着那凶煞之物逃脱囚笼,又是一桩大罪孽,你我这点修为,承受不起的!”
子真道人也道:“除魔卫道,切忌冲动莽撞,非有万全把握,不可行事。”
“尔等莫要以为有一点修为,便可以横行无忌了。”
“前头那位道友实力不济,招惹了这小心眼鬼物,身受重伤且不说,被一路追踪至此,便是死了也不得安生,被那鬼物迷惑了心智,造下不少罪孽,昔年好容易积攒的一点功德,数月时间,全数败坏了。”
言至此处,子真道人一脸唏嘘:“吾辈修行,道行境界本就难以参悟,积累功德也是拼死拼活才能有那么几丝,可以保得你我羽化之后再入修行,而不是化作浑浑噩噩之物,更不会堕入畜生道地狱道。”
“方才那位道友若非是师弟心善,以功德度化之,怕是要在幽冥地府十八层地狱转悠一圈,然后再入畜生道轮回,至于再想修行,还不晓得要多少世积攒了。”
子真道人可是见识过好多次这些除魔的高人反被魔给除了的,今日再添一个,心头更是唏嘘。
子真道人正在言语的同时,两位道姑已经回来了,散去身上马甲符法力,息了手中印诀,将拂尘扫动,化去沾染的尘埃草屑,叹息两声,有那庆鸿道姑出声道:“此地风水已经坏了,地气不成形,风水不成局,煞气散乱四方,便是没有这两个鬼物,过不了多少年,这地方也有妖邪生成。”
安平道姑左右看了看,不见鬼物身影,诧异道:“前辈,这鬼物已经被收拾了?”
“已经送入幽冥,承担该承担的因果去了。”
无尘子也跟着应道:“除非这女鬼有佛缘,能够得地藏王菩萨点化,否则怕是要千万年才能解脱,入轮回道。”
想到昔年在清源寺被逼得逃命,无尘子如今也有了几分幸灾乐祸:“也好,贫道那点心结总算是可以放下了,就看师兄你们将来何时再出手对付那老鬼,师弟也掺和一把,早些将那恩怨给解了。”
子真道人对这话嗤之以鼻,将脑袋扭到一边,给了无尘子一个后脑勺看。
庆鸿道姑左右看了看,有些惋惜道:“这山上阵法已经散了,不过看来还是有几分高明的,至少晚辈那点风水手段是布不来这玄妙阵法的。可惜已经超度了,晚辈还想看看这两个鬼物能否施展手段,将那些破损的地脉给修补一下。”
子真道人思忖片刻,叹息道:“道友对两个鬼物的手段高看了。”
“修补地脉,没有地仙真人手段,不能成功。”
“至于阵法,方才那不过是遮掩的阵法,还有一二收拢阴气的手段,算不得如何高明。”
无尘子早晓得云中老人手段,对那阵法也有参悟,跟着解释道:“若是那两个鬼物有高深阵法手段,这山上早就是鬼蜮一片,山下那村民也定然早已死伤殆尽,白日见鬼,如何还能苟延残喘至今。”
“究竟是这地脉太过脆弱,一个简简单单的阵法,配上两个鬼物猛吸,居然能够将其毁了。”
“也是这庄子的人不敬祖灵,连自家祠堂都舍不得供奉香火,这才被外来的鬼物给害了!”
无尘子想起当年见得的祠堂,百味杂陈。
“不过师兄可以下去布置个八卦阵法,再设坛做法一番,将那庄子内的阴邪之气化去,再设个山神庙,开光生灵,再使唤村民三五不时祭拜一番,想来这山上破败风水还是影响不了多少的。”
“或者你我中有人能舌灿莲花,劝动这一庄人全数搬到其他地方,也可免受残破风水的影响。”
两位道姑齐齐拜服:“前辈善心,将村民后路都安排得如此妥帖,晚辈拜服。”
子真道人诧异地看了无尘子一眼,笑眯眯道:“师弟一道出手可好,毕竟方才度化那鬼物,可是耗费了不少功德。”
“为兄的朴讷诚笃,怕是说不动这帮人。”
子真道人跟无尘子算得熟悉,知晓无尘子不会无的放矢,平白耗费自身功德超度那老鬼,猜想便是昔年有一二论道说法的善因,或者是有过几面交情,欠了些缘法,这才不得不忍痛出血化去其罪孽,助其转世。
子真道人自不会细究这些无关紧要事情,只是不想这护持村子的功德自己一人便拿了,白白辛苦了今日在场诸人,复提议道:“我等下去寻了那庄子的族老,一齐出手布置,再念诵咒文,将那阴邪之气化去,如此你我皆有功德。”
至于劝说一庄老少离开,莫说是子真道人了,便是其老师也未必能说动这些人——故土难离,这地方破败是破败了些,但有土地家宅,还能活得下去,到了其他地方,上无遮身片瓦,下无立锥之地。
那不是求活路,那是寻死路。
故而这劝人迁移之话,跟方才说要将清源寺老魔头除了的话一样,子真道人都当作不曾听见。
两位道姑诚心稽首:“谢过前辈。”
除了真儿外的三个后辈弟子也齐齐稽首:“谢过前辈(师伯)。”
山上的事情大约都解决了,余下的便是山下那虎视眈眈的村人了。
无尘子一行八人便起了优哉游哉的春游心思,闲庭信步往山下走。
行至半途,一行人再回头看看这山上,昔年迷踪阵遮掩下的山清水秀,已经消失无痕,春节时候,本应万物复苏,却依旧只有薄弱几丝有气无力的绿意冒出头来,险些被那零散的阴气给压没了。
这绿意,终究是庄子的生机所在,虽看来要比外头晚了许久,也十分薄弱,看得人担心不已,也不知能不能养活庄子百十户人家。
至于那本就常年青翠春节更是新生萌芽的翠柏苍松,也多是半死不活模样,惹得整个山上悄然安静,偶有一两只老鼠被八人惊扰冒出脑袋来,立即又躲了回去,已经算的这只有百丈左右小丘陵上为数不多的生机了。
连远处那跌落数丈的悬崖的小溪也萎靡了不少,水质浑浊,两旁翠红颜色的石头,也有一层黑沙覆盖,粗略看去,跟左右那山石差不多,但细细看了,却是个衰朽模样。
一生苦短百蹉跎,世事无常奈若何。
今朝因果随身至,恶缘自古不堪磨。
还是早些使出神通术法,将这山下涤荡一圈,除了阴气,也免得村人再受磨难了。
一路见着几个尚未彻底散去的鬼气,顽固不化地卷了周遭煞气阴气,欲要成就个养鬼地方,四人各自使唤弟子念诵“净天地神咒”,以为练手。
四个弟子之中,真儿最是正宗,借法的罡步手印端端正正,半点差错也不见,那咒文也是字正腔圆,只是三五遍,招来的一层薄薄的仙神法力,便已经将肉眼不可见的鬼气给化去,看得无尘子羡慕不已。
这孩子,是个璞玉,若是能断了尘缘,自家子真师兄好生教导一番,修行定然有成。
——碧霞真人果然慧眼识人,只是这么随意挑的一个童子,便有个好根骨。
其次是真如立夏两个小辈,修行也有几年了,听闻每日打坐行气,早晚课不缺,虽然手印罡步还差了几分火候,也是像模像样,比真儿多念诵几遍咒文,也能够借用祖师法力,将那阴气给化去了。
——这女孩子若是定了心,比男孩子还要坚韧些,也不叫苦叫累,也不受外头花花世界牵引,只一心修行。
两位道姑算是后继有人了,至少其如今的神通术法能够传得下去。
只是无尘子那弟子,清缘,还是差了几分,罡步方位不对,手印结错,自己急得一头汗,又被山上翠绿嫩芽草汁染了,整个一个大花脸,绿的灰的红的,惹得旁边两位小道姑暗地里偷笑。
一道净身符,招来水气风气,将诸人身上杂物散去。
无尘子又耐着性子,在一旁亲手示范,一点一点讲解那印诀手法,那咒文诵读方法,这才引着清缘将那罡步手印结完,又有其已经入了道籍,多少能够借用无主法力,勉强将眼前三尺之外的阴气化去。
真是心累。
回去后,先给云中老人设个牌位,让这弟子恭敬拜了,再将云中老人那呼吸吐纳法门,细细传授了,看着弟子能不能学有所成。
若是其能够学有所成,想来一直心心念念传承香火的云中老人,也可以瞑目了。
至于自己的法门,除非重立三清观,考较弟子心性悟性后,方可教授。
待得入了村子口,早有颤颤巍巍一头白发的族老,拿了拐杖,弓着身子,率了几个还算健壮却穿着破烂的青壮小伙在那候着,一旁本该垂绿的柳树,依旧只是半尺嫩芽。
一帮人看见无尘子八人后,面色复杂,既有期盼,又有怀疑,还有几分戒备。
可惜,这帮人看不见山上慢慢流淌下来的阴气,不然只怕已经跪下来磕头求情了。
又有几个婆子妇人跟在身后,好奇盯着无尘子几人,低声议论,指手画脚,有各种猜测言语毫无顾忌便说了出来,声音虽低,却瞒不过法力在身的诸人。
四个道姑受不得,悄悄落在了最后。
子真道人于这打交道事情最为擅长,佯做不见诸人神色,神色自若,稽首做礼,念诵“无量天尊”,笑眯眯道:“老人家,贫道乃是郡城碧霞观大弟子子真,今日因缘法牵引,来此地收摄妖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