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没有两人点拨,两家后人想要修炼到两人的境界,艰难了。
两人的传承算是断了。
无尘子看依旧执着的张伟福,又道:“定不下这些心思,你想修行也无法修行的,终其一生,也未必能比得乌住持。”
好在乌正信不在场,不然光是这话,便要跟无尘子急眼。
言罢,无尘子也追着子真道人回返了乌正信家。
小黑也欢喜地跳出溪水,颇为不屑地盯了张伟福一眼,撒着欢跟着无尘子跑了。
约莫是乌正信私下与妻儿叮嘱了,今日乌家老少几人看无尘子三人的眼神倒是温和了许多,只是也有藏不住的担心,但乌正信依旧恭敬,使得晚饭桌上的气氛颇为怪异,两位高人都是随意吃了两口,便急急下了桌。
无尘子也明白几人担心的事情。
子真道人二人毕竟是城里的,迟早有回去的一天。
若是二人回城时候没有将王正丰解决了,待得二人离去了,乌正信一家便有的受了。
便是王正丰碍着同族乡邻关系,不明面上针对乌正信,但只需要其人示意一二,镇子上许多跟随的年轻人稍稍动作一番,尤其是那些肆无忌惮的流氓,便能逼得乌正信一家不得不拖家带口逃离。
这就是乡间土财主的手段了。
且昨夜事情在几人看来,子真道人并没有将王正丰比下去。
次日无尘子三人又一大早去了墓葬山上验了一下阵法布置。
墓葬山上依旧有地脉阴气源源不绝地涌出,被阵法手段挟持了,在镇子上空汇集起来,如倒扣海碗一般,一点点压下来,三五日见不得半点变化,但说不得那一日便会将镇子整个吞了。
或者,待得那手段功成之日,这镇子上便会沦入阴地,从此人鬼不分,生死难辨。
如此想想,无尘子倒是起了心思,那日机缘足够,还是要去那阴地鬼蜮看看,是否真的有子真道人所言那般神奇。
刘家阵法上逆五行方位所在的几处坟茔,都是风水上佳之处,虽然比不得刘高湛祖上的,也能庇护后辈百年了,再仔细看去,还能自人多高的墓碑上看出一二世家大族的气息,还能揣摩出十余个后辈子侄名字,只是时日久远,墓碑坟茔都已经失了昔日的颜色,反倒是比不得旁边这几年新立的坟茔新鲜。
茫茫绿荫压枯骨,幽幽青苔掩姓名。
不过坟茔两旁的草木痕迹,还是能看出有后辈人等在照料,清明时候应该是来祭祀了的。
子真道人再看了看,出声道:“前日时,我只以为这些墓穴是三元九云运转下失了运数,天道运转合乎常理,这才显出了衰败的痕迹,不想这却是刘家高人布下了手段,截取了人家的运数。”
“不过说来也是,这处位置尚可,看墓主的记载,想来这么一个数十人的世家大族,还不至于三五十年便衰败了去。”
“有那修为不够的阴阳,怕是都点不出这些好地方。”
“可惜了,这些人还是没留意到刘家早已布下手段,这地方的地脉之力,截取了七八成,有形无神而已。”
无尘子只是以象形手段看了风水,至于称地手段,灵验手段确实不懂,更不知晓阵法手段了,只得装模作样看了看,道:“可怜一个人丁兴旺的人家,耗费了不知多少银钱才寻了这么个地方,白白被害了!”
“说来刘家还是留手了,多少有些地脉阴气流过来,不然这一族的后辈,衰败得更快。”
真儿看无尘子摇头模样,忍不住出声道:“师叔不懂便不懂,用不着装模作样,我们这又没有外人,想来师叔不是在糊弄师侄的!”
无尘子尴尬一下,装作不悦,对子真道人道:“师兄,你这弟子还没有正式拜师,便是口齿伶俐,若真是被师兄收入门下,那还不得翻天了去。”
子真道人没有被无尘子糊住,笑着应道:“师弟,你昨日还说刘伯爷阵法有问题,今日可能予我细说一二?”
无尘子熬不过,也只得解释道:“师兄,无论哪般阵法,都有阵基。”
“以师弟所知,阵基灵物每隔一段时日,便需要更换。”
很多人动不动便是千年阵法万年阵法,这地界上灵气稀薄,布阵手段最多便是玉石了,其上的符文如何灵验,也不过是能够撑得住三五年,如此那阵法基石便需要时时维护,不然便自行破了。
刘家将附近几座山做了个阵法,拱卫墓葬山上的祖坟,还不时前来探查修缮,这才保了阵法不出岔子。
但刘家那阵法图解,只是将这墓葬山上的布置说了个七七八八,外头那个以五座山布置的阵法,提都不提。
更不要说,外头那个阵法要不要破去,如何破去?
子真道人沉吟片刻,应道:“原来如此,却是如此!”
无尘子又道:“看刘伯爷忙于保命,在乡野地方受罪不少,如今看来倒也学了许多。”
“至少这心思,我们俩人便比不过!”
“先只是说了这山上阵法小部分,在我们逼迫之下,又说了一些,将我等掩盖过去。”
“此时便是我们醒悟过来,也不好再追着不放了。”
子真道人恍然笑道:“师弟约莫担心过了。既然刘伯爷自己个儿也说了由其解决,外头那个阵法,你我都管不着,也不在我们破解的范围内。”
“昨日我观刘伯爷,气态沉稳,不慌不忙,想来是查看过了阵法,知晓诸事并未超出掌控。”
“师兄,你倒是敢相信刘伯爷?”
“也不怕被这么个精于算计的给坑得尸骨无存,便是师叔想招魂都寻不到地儿!”
“师弟也是的,何必说的这么明白?!”
“难得糊涂,说的便是我这般的。”
“什么都计较分明了,哪有那么多功德给你做,哪有那么多好事落到你头上。”
这地方比昨日溪边杂乱多了,但无尘子仗着有人伺候,很是随意地寻了一处稍微干净些的地头坐下,又顺手折草一根,逗弄着小黑,看得子真道人二人都有些火气了,这才徐徐应道:“师兄,那刘伯爷的话,我是不怎么敢相信的。”
“也罢,你我多做些准备,那护身符驱邪符都备给一百道两百道的!”
无尘子真正不敢相信刘高湛的缘故是其一身罪孽。
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刘家罪孽如此深厚,二人又跟其打了交道,看不出来是不是个恶人,但善人绝对算不得。
此前在大悲寺时候,听人言语刘家罪孽颇深,短短数年时间便死的七七八八,纵然如今有独苗一根传了下来,也是小心维护的缘故。
曾德善一身罪孽,也不过是杀了两三人而已,只需行善积德三五年,便能化解大部分,刘高湛的罪孽,从开国时候,延续至今,历经十余任皇帝,约莫两百年了,依旧掩盖不住,可见事情严重。
只是,这些事情,无尘子不能跟子真道人言明。
子真道人也知晓无尘子不是无的放矢之人,但其人也有盘算,便顾不得许多了。
“师弟啊,此事是我们有错在先,失了职责。”
“便是刘伯爵有算计,我们仅需要防备得当,当无有大碍!”
“如师弟所言,多备些护身驱邪的符箓咒文,将护身除魔的法器都带上,真遇到了不可力敌的,该跑便跑,遇到那些小鬼,全数收拾了,不说庇护百姓体悟天心民意啥的,只是为你我二人破境成为人仙散人,多积攒些功德。”
“至于逃跑么,不丢人!”
乌正信消息比无尘子二人灵通了许多,早镇上来了个权贵,不过料想这些贵人与自己无甚干系的,索性也就不理会,今日听无尘子二人唠嗑,这才晓得二人已经跟那位贵人见过了,那贵人还搅进来了。
自家一个小小的镇子,何德何能,能够招惹来伯爷这般通天人物?!
但二人的言语对那贵人颇有不敬,乌正信只充耳不闻,一路上安静无比。
三人又耗费了半日时间,将山上的坟墓又转了一圈,核定了五行方位无误,至于坟茔之中,因着外间情形与那刘伯爵所描述相差无几,二人不过是借着盗洞粗略看了看,稳了一下自己,没敢进墓室去打草惊蛇,心中有数了,才又去了刘高湛落脚之处,却是打算今日便将那办事日期定下,早早解决,免得迟则生变。
回镇路上,无尘子留意的有许多青壮都在防备自己二人了。
虽然这些人不与自己二人目光相接,也没有言语争辩,那动作姿态,却也瞒不过自己。
无需回头,便知那一众横练青壮都在盯着自己二人,目光忌惮,谋划,打量。
王正丰还是防备着二人,又似乎有所收敛。
至少没敢横加阻拦了,至于些许异样目光,无尘子二人面皮厚,只当做没看见。
说起来,这王正丰还是做了些善事的。
这些青壮汉子便是明证。
夏日时候,这帮青壮都是短衫装扮,可以看得一身结实肌肉,比三年前行走江湖的江福还要壮硕几分,想来其手下的武艺也是不凡的。若无一二玄妙手段,无尘子还真是打不过这些悍勇武夫的。
无尘子想了片刻,隐约猜的应有一些手段不高明的修行之人被这些武人收拾了。
这地方,对于无尘子这般“图谋不轨”的修行而言,若是王家没有被压下去,不是龙潭虎穴,也是步步危机,稍有不慎,就要被王家差人给偷偷害了,若是王家与鬼物有勾结,其魂魄怕是都不能逃脱。
无尘子思绪转动时候,已经到了刘高湛落脚地方,这位伯爷也刚自外边归来,前后侍卫,管家侍女,浩浩荡荡一堆人,听闻无尘子二人还有个镇上的神汉上门拜访,复又在客厅之中接待。
两个真人是熟识的,轻轻松松入门了。
乌正信,却是没能入门,直接回去了。
子真道人知晓无尘子有些忌惮,便出声将今日上山一事道了出来,不待一直不动如山的刘伯爷发问,其又接道:“我们师兄弟二人核了方位,无有差错,如此我们便盘算着,看是在这两日挑个上佳吉时,将那阵法破了。”
“早日解了,早日安心。”
刘伯爷看来不是修行之人,至少身上半点法力痕迹也没有,但对于修行事情了解不少,比无尘子这个三清观弟子还要高明几分。其似乎也有这般打算,径直点头应道:“如此倒是与我家安排相差无几,看来是英雄所见略同。”
“只不知真人挑选的日子是这哪一日?”
子真道人知晓刘伯爵在考较自己,倒是不迟疑,直接将昨夜翻看黄历定下的日子道来:“三日之后甲子日申时,便是天时相合。”
刘伯爷迟疑片刻,问一直伺候在旁的管家道:“与我们测算的日子差了几日?”
刘德昼伸手掐算片刻,应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两位真人所择日期却是天时极佳,还有个明日的午时乃是与阵法方位相合,都是上佳时辰。不过此事我们刘家为主,走人和之道,当取三日后的子时为佳。”
刘家罪孽如此深重,便是取了天时上佳,也要出些岔子。
罪孽身后,天弃地厌。
子真道人脸上并无变化,手上倒是不停,也掐算片刻,道:“阵法一道我算不得精通,既然主家已经定了时辰,我们师兄弟二人便遵循伯爷吩咐。”言罢,又想起不能代无尘子做主,便转向无尘子。
刘伯爵这些日子已经打探过无尘子的身份,自然知晓无尘子与子真道人不是真的师兄弟,也看向无尘子,静待意见。
无尘子此前一直颇为安静,冷不丁被众人看着,倒是有些局促,但想了自己法力有些精进,符咒也备下了不少,还有两三日时间准备,料想不会有身死危局,且自己也不是主事道人,便点头应道:“师兄做主便是了。”
刘伯爵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道:“听闻无尘真人是符咒一道传人,有那镇宅的符咒了不得,本伯爵想请一二灵符,将这地方镇一下。”
“这宅子本是镇上望族的老宅,我借了,借真人之手还个恩情。”
无尘子闻弦歌而知雅意,只是自己这次出来并未备下镇宅符,只得取了符匣,应道:“也是不巧了,小道此次来鹿扬镇,并未备下镇宅符这些除魔时候少用的灵符。说来惭愧,小道修行不成,也就一点符咒勉强过的眼,可能比不得伯爵多年传承,但自保一道的些许符咒还算不差。”
“小道这有回春符,凝神符和护身符,对于一般人都是不差的,伯爷不妨以此替代?”
“尤其是护身符,如今时候,用处极大。”
无尘子这话却不是空话,毕竟是心有鬼魅,自保一道才是关键,纵然苦练多年的五雷符,也比不得遁身符护身符进步神速。
刘伯爷不是修行之人,没有如何查看无尘子的符匣,倒是管家身上灵气涌动,悄悄开了法眼,细细看了无尘子无意现出来的五雷符,应道:“道长符咒确实了得。不过这符咒此时当先用于破解阵法,此事已经布置多年了,不能出差错。待得事情了解了,或请道长下笔绘制一二镇宅符,或以护身符取代,都是不差的。”
这是认可无尘子的符道修为了。
刘伯爷敲着桌子盘算片刻,接道:“如此便定了,三日之后子时烦劳二位真人出手,将那阵法化解了。至于这镇上的一些惑乱镇民的,自然由本伯爵将之一一捉拿收拾。”
“身为地主,便该安稳,如此胡作非为,本伯爷也该代皇上收拾了!”
“定不会让这些孽障给两位道长破阵生出乱子。”
阵法事情定下,动手时辰也选了,几人也用不着文书立誓啥的,反而生出嫌隙。
那管家再次取了阵法复刻图出来,将十处关键之处又说了一遍,复又取了不少克制逆转阴阳五行的符咒玉石,小心翼翼交给二人,直言此物便是破除阵法的关键,只需运转法力,将这玉石放入阵基,便可将其毁了。
当然了,在出发之前,先要以罡步印诀,引动玉石上的符文,不然还是起不了作用的。
子真道人半点恼怒痕迹也没显现,十分坦然接下玉石,倒是无尘子有些不满地看了管家一眼,这才小心将玉石收入锦衣盒子,复放入符袋之中。
——一而再,再而三隐瞒,不是君子所为。
管家面皮厚,对无尘子眼神视而不见,又谆谆叮嘱道:“这阵法极为精妙,方位时辰容不得差错,二位真人在破阵之时当细细核对方位,玉石法力也要引出来,不然阵法有了变化,说不得二位真人也要受伤!”
无尘子此前在张庄见的云中老人也是一个阵法之人,奈何那老家伙心有顾忌,并未留下阵法传承,此时看刘伯爵二人小心翼翼模样,颇有感叹,心中迟疑念头转了好几遍,才堪堪将之压下——符咒一道已经是难得的了,还有《诸是如梦观》也堪堪入门,都不是轻易能够修行的,还奢求阵法一物,怕是真的难有成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