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碧海潮生
玉儿那只从污秽菌团深处探出的、冰冷粘腻的小手死死钳住我的左手食指!
力道不大,却透着一种从骨髓深处渗出的绝望冰凉!指尖的接触点更像某种活物的吸盘,源源不断传递着混乱、恐惧、以及某种……刻骨铭心的饥渴?!无数破碎的、尖叫的画面洪流般冲撞着我的感知壁垒!
几乎是同时——
“滚开!”一声低沉的、带着浓烈厌恶感的嘶哑咆哮在我头顶上方炸开!如同贴耳擂响了重鼓!
一只布满硬茧和新鲜灼痕的大手带着一股腥热的风,如同烧红的铁钳,猛地从侧上方探下!毫不留情地攥住了玉儿那纤细粘腻的手腕!用力向外一掰!
咔嚓!
极其清晰的骨骼错位闷响!
玉儿那只冰冷小手如同被拗断的幼鸟脖颈,瞬间失去了所有钳制的力量,软软地松脱开我的指尖!
墨影!
他模糊不清的身影不知何时已挡在我和玉儿膨胀妖躯之间。一手粗暴地扯开玉儿那带着菌丝粘液的冰凉小手,另一只手却如同没有重量的幻影,闪电般托住了我失去平衡、向前软倒的肩头,稳住了我的残躯。但那只刚刚掰断玉儿手腕的手并未收回,反而顺势狠狠按在玉儿妖躯最上方那团狂乱绞缠的菌丝丛顶!
噗嗤!
一声如同插入朽木败絮的闷响!一股凝聚到极点的、带着浓重寒气的无形力道透过他的掌心狠狠贯入!
嗡!
玉儿那膨胀如肿瘤的漆黑妖躯猛地向内塌陷、收缩!覆盖体表的无数狂舞菌丝如同被瞬间冻僵的毒蛇,动作骤然僵硬、迟滞!连那些内部不断撕咬吞噬的低吼尖啸都猛地低沉、模糊下去!整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混乱存在被墨影这看似轻描淡写的一掌,硬生生按回了某种压抑的死寂状态!
“……”玉儿巨大妖躯顶端那张被层层厚腻菌丝覆盖得模糊不清的小脸轮廓似乎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两团幽深燃烧的乌焰在眼眶深处激烈地摇曳,仿佛不甘的挣扎。随即又彻底归于冰冷的凝固。
墨影收回按在菌丝顶上的手掌,看也没看那凝固的怪物一眼。他仅露在袖口外的手腕上,沾染的粘稠菌丝黏液瞬间化为细小的冰晶粉末,簌簌抖落。兜帽阴影下的“目光”似乎在我脸上停顿了一瞬——或者说是穿过我,落在我右肩那处断臂创口上——那片混沌漩涡消失后露出的撕裂血肉模糊中,那几根暗沉墨绿、如同死蛇般缠绕在新鲜骨肉断茬上的藤蔓须根上。
“……毒根未除……还是废品一个……”他模糊不清的声音如同风吹过枯叶,没有丝毫情绪起伏,只是平淡地陈述。仿佛刚才只是随手驱赶了一只挡路的虫子。
冰冷粘稠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指尖,玉儿那只小手传递而来的混乱与绝望的洪流虽被墨影强行截断,残留的冰冷却如同跗骨之蛆,顺着指骨丝丝缕缕渗入,混杂着墨影灌注的那股寒气压制的余韵,让整个左臂都泛着一层细微的麻栗。
右肩处被缠绕死锁的墨绿藤根则传来另一股更为纯粹的寒意,如同嵌入骨髓的万载玄冰。断裂的创口在冰封般的麻痹下失去了痛感,但每次细微的心跳搏动,都仿佛被那冰冷根系牵引着,扯动皮肉下残存的细微知觉,提醒着这具躯壳的千疮百孔。
视线随着墨影托住我肩头的力道艰难上移。越过他模糊的侧影,目光艰难地投向远处那块被炸毁的巨大白玉药臼所在的区域。
满地狼藉的碎玉粉末如同一层惨白的骨灰。林清雅蜷伏在距离爆炸中心稍远的石台边缘,整个人如同断线的傀儡,无声无息。之前喷溅在月白衣襟上的大片暗红血迹在幽暗光线下呈现出近似冻伤的深紫色。刚才那奋不顾身的一扑一抓,似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和最后一丝微弱的生机。单薄的身体如同冬日最后一片僵硬的枯叶,贴在冰冷光洁的黑石面上,纹丝不动。
韩薇薇早已停止了呜咽,小小的身体如同风中芦苇般跪在林清雅身边。她没有再触碰清雅姐姐的身体,只是伸出细弱的手指,极其小心地、近乎于无地、用指尖极小心的力量,轻轻抹掉清雅姐姐嘴角凝固的一道极其细微的血线。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稀世的珍宝。做完这个动作,她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无力地垂在两侧,头深深埋在膝盖里,瘦弱的脊背剧烈地起伏着,无声的、撕心裂肺的痉挛将她的身体蜷缩成更小的一团。死寂的空气中只留下压抑的、几乎断裂的细微抽气声,如同濒死小兽的最后悲鸣。
苍参老人依旧拄杖立在石台边缘,如同风雨中岿然不动的古松。他的目光扫过林清雅无声的身影,又缓缓移向被墨影暂时镇压的玉儿妖躯,最终停留在我的右臂创口上——那片血肉模糊的狼藉深处,那几根缠绕着新鲜断骨、微微蠕动的墨绿藤根上。
“心灭身死……”苍参老人平淡地开口,声音听不出丝毫波澜,却如同宣判,“毒植共生……也算因果。此地非善所……走吧。”他枯瘦的身影缓缓转身,乌木杖点在光洁冰冷的石面上,发出“笃”的一声轻响。他身后的几位长老面面相觑,神色各异,终究无人再敢多言。赤石长老面色铁青,死死盯着地上碎裂的药臼残骸和那生死不明的林清雅,以及我断臂处墨绿的藤根,眼中的怒火最终化为浓重的忌惮和不甘,重重哼了一声,拂袖转身。南宫逸更是眼神闪烁,恨恨地盯着苍参老人离去的背影和我这边,咬牙快速跟了上去。
引凤池毒瘴弥漫的恐怖空间,在众人相继离去后,只剩下死一般的沉寂。墨绿色的天光无声流淌,照在地上碎裂的白玉粉末如同冻结的泪痕。角落里的守护兽石像眼窝深处依旧闪烁着冰冷怨毒的光。
“……走哪去……?”韩薇薇猛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绝望的惨白小脸上只剩下彻底的空洞和茫然。她无助地望向墨影模糊的背影,“……清雅姐姐她……星风他……”她哽咽着说不下去,目光最终落在我毫无知觉垂落在地的断臂上,那缠绕血肉的墨绿藤根如同附骨的诅咒。
墨影没有回答。他那模糊的身影仿佛微微侧了一下,兜帽下的阴影似乎掠过下方引凤池出口的深壑和远处墨绿色的天空。空气粘稠地流动着,带着引凤池特有的腐朽甜腥和被强行打散又被聚拢的绝望气息。
几缕风从碎裂的石穴缝隙中钻入,带来一丝新鲜却冰凉异常的气息,还夹杂着一种细微的、类似金属震动与巨型涡轮运转的低沉嗡鸣。嗡鸣声由远及近,节奏稳定而沉重,透过厚实的山岩隐约传来,像有一只钢铁巨兽正在遥远天穹下缓缓呼吸。
墨影托着我肩头的力道似乎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那只带着烧伤疤痕的手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微微用力。仿佛在无声地引导,也像是某种信号。他的脚步没有停顿,率先迈步,踏向巨大石台边缘那道通往外界、被毒瘴扭曲得模糊不清的狭长石阶。
韩薇薇咬着牙,深深地看了一眼无声蜷缩的林清雅,眼中最后一点模糊的希冀被彻底碾碎成灰。她抬起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袖口上瞬间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湿痕。然后她不再犹豫,撑起同样疲惫不堪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跟上墨影的步伐,每一步都异常沉重。她下意识地伸出小手,想扶住我另一边身体,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我断臂旁那冰冷根藤的瞬间猛地缩回,只紧紧攥住了我左边还算完好的袖口一角,指尖冰冷颤抖。
空间转换带来的剧烈眩晕和挤压感再次席卷全身。身体如同被塞入一个高速旋转的滚筒,每一寸筋骨都在发出呻吟。眼前被斑斓的光斑和扭曲的线条填满,呼吸被强行剥夺。唯有左右两股截然不同的拉扯感异常清晰——断臂根处藤根传来的冰冷吸附,以及袖口被韩薇薇攥紧传来的细弱拉力。
天光骤然大盛!
刺目的光线如同亿万根钢针瞬间扎入被引凤池幽绿浸染已久的瞳孔!双眼本能地紧紧闭上,只听见耳边呼啸刮过的、带着咸湿气息的猛烈罡风!那风中裹挟着浓烈的、从未在海风里闻到过的硝火油味、熔炼金属特有的铁腥气,以及某种极其稀薄、却又冷得刺骨的……星辰辐射粒子特有的气味?
当强光带来的致盲感缓缓消退,双眼在剧烈的刺痛和涌出的生理性泪水后艰难睁开一丝缝隙。
视野被一片无边无际、深邃翻涌的铅灰色云海吞没!灰云并非静止,而是在极高空处被无形的力量搅动,凝聚成巨大磅礴的螺旋涡流,缓慢而沉默地旋转着。更深处,透过云层的缝隙,隐约可见更深邃的、点缀着冰冷遥星的漆黑宇宙背景。
而脚下!
没有大地!没有任何依托!
只有一片在万丈高空凛冽罡风中、不断起伏延展的——波涛?!
不,不是寻常波涛!
是一片完全由纯粹的、流动的、如同融化的墨绿翡翠般的厚重“液体”构成的辽阔海面!海面并非静止,而是随着上空云涡的引力缓涌起数十丈高的、粘稠厚重的巨大“浪涌”!浪涌之间并非水花飞溅,而是拉伸出无数细长的、散发着黯淡蓝光的能量束流——那是这片奇异能量海彼此摩擦、撕裂空间壁垒时产生的能量涟漪!
就在这令人心胆俱裂的万丈云涛之上,一头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庞大身躯的钢铁巨兽,正稳稳地悬浮!它厚重的舰艏正撕裂一道近百丈高的墨绿能量巨浪,破开的浪体粘稠如胶质,溅起的“浪花”不是水珠,而是大片凝固后化为暗红色晶体碎屑的能量残渣!
巨舰通体呈现出一种经过无数次高强度淬炼、饱经战火洗礼的暗银铜色泽,厚重如同移动的金属堡垒。巨大的舰体上布满了纵贯舰身、如同伤痕般深刻冷硬的焊缝补强带。数不清的炮塔阵列层叠密布,黝黑的炮口森然指向翻滚的云海深处。粗壮的能源输送管道如同巨兽的血管,在厚重的装甲缝隙间若隐若现,管壁泛着熔融金属才有的暗红余辉。舰体后方,四个宛如地心熔炉构筑而成的巨大环形推进阵列发出低沉而永恒的轰鸣。环心处并非火焰,而是幽蓝色的粒子光焰,每一次脉动都撕裂开虚空,向后方喷吐出长达数里、缓慢消散的粒子尾迹。
瀚海天舟!
只有药王谷和少数几个顶级势力才有资格知晓其存在的四海商会顶级武装移动要塞!传言其本质是半艘由上古星辰核心锻铸而成的移动大陆架?它在混乱的无尽星宇间缓慢巡弋,既是保护伞,也是移动的交易枢纽,更是最高规格的商品。
巨大的风暴中,一道纤细而稳定的合金栈桥从如同洪荒巨兽口部的巨大接驳闸门深处探出,无视云海狂暴的气流乱卷,如同定海神针,稳稳地贯穿万丈虚空,将末端精准地搭在了我们所立足的、由无数能量光束编织成的临时平台上!
栈桥通体呈现出冷酷的银白色调,在灰暗天光下如同一条被寒气冻结的钢铁瀑布。强劲的稳定立场在桥面形成一层无形的力场护盾,将高空肆虐的罡风死死隔绝在外。桥身闪烁着细密的导流符文微光。一个挺拔颀长的身影正斜倚在合金栈桥的扶栏旁。
碧瑶。
她并未穿那身繁复昂贵的限量版数据投影长裙,而是换上了一套更显精干、却又透着难以言喻奢华的服饰。
贴身剪裁的银灰色高领作战服勾勒出完美火爆的曲线,面料泛着类似于液态金属流动的光泽。窄束的腰际系着一根缠绕着暗金纹路的银白腰带,腰带侧方挂着一柄巴掌大小、通体流线型、闪烁着幽蓝数据冷光的特制离子枪。下半身是同色系、极富弹性的战斗长裤,裤脚扎进一双纯白色、材质看似柔软却闪烁着高强度纤维特有反光的过膝战靴。左肩上随意地搭着一件华贵的雪豹绒短披风。
一头如墨的长发高高挽起,在脑后盘成一个一丝不苟、镶嵌着几颗冰蓝小钻的锋利发髻。额前几缕碎发被高空气流吹拂,拂过她光洁饱满的额头和那双此刻蕴满玩味的锐利眼眸。
修长的手指间,依旧夹着那支散发着氤氲柔光、永不熄灭的“古董”雪茄数据投影。青色的烟雾刚离开“烟头”便立刻被无情的罡风吹散,没有一丝残留。
她微微侧着头,海风吹动她雪豹绒披风的流苏。嘴角向上勾着,笑容明艳得如同淬毒的玫瑰。目光在我脸上转了一圈,又扫过我如同死藤缠绕着根系的狰狞右臂断口,最后落在那被墨影背后巨大的、暂时被彻底封冻起来的妖躯包裹玉儿身上。
“啧啧啧……”碧瑶的红唇微微张开,带着一丝夸张的同情意味轻轻叹息,声音不高,却精准地穿透了舰船引擎的轰鸣和高空气流的尖啸,清晰地灌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她特有的慵懒磁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可怜的星风小郎君……才几天不见?怎么……像是被人从里到外丢进碎肉碾磨机又强行缝回来的布娃娃?”
她一边啧啧有声,一边优雅地抬起夹着雪茄投影的那只手,用“烟头”朝着我们这边、尤其是墨影背后那个巨大的、覆着冰霜的污秽茧状物点了点。
“还有后面这件大家伙……”她嘴角勾起更大的弧度,笑容里的玩味和精明几乎要溢出来,“……这通身散发的‘香甜’味儿……隔着十里地都能闻到呢!咱们商会这艘小小的天舟啊……怕是快被这几位贵客身上的‘麻烦’给‘香’死了……”她话音轻飘飘的,眼神却锐利地扫过我臂上的藤根、墨影肩上的污秽冰茧、以及韩薇薇小脸上未干的泪痕和呆滞的绝望,“……瞧瞧这拖家带口的惨样……比被抄了老窝拖油瓶的难民还不如……”她笑着摇摇头,披肩绒领在风中微微晃动,“小郎君……你说……”她朝我眨了眨眼,长而密的睫毛如同蝶翼,眼波流转间带着钩子,“……你欠咱们商会这笔人情……打算拿什么还呀?”
她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轻轻掸了掸作战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白皙的手指无名指根部,一枚由暗金与幽蓝数据流光交织而成的商会徽记微微一闪,投射出细小而复杂的全息账目投影,密密麻麻的数字如同流水般划过。她的视线似乎随意地扫过那些数字。
“是把你这条胳膊上长出来的‘新盆栽’抵押给我呢……”她轻笑,“……还是把后面这件能冻成冰坨子的‘护身符’送我当收藏品呀?”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瞟向墨影背后那团冰封的巨大污秽,“……哦,对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拖长了语调,眼波带着笑看向韩薇薇怀中紧抱着的那团东西——是被韩薇薇无意识间死死搂在胸前、那枚用布片包裹着、散发出微弱冰蓝气息的……月霜玉簪残块?
“差点忘了……这个小丫头怀里捂着的‘小冰块’……好像也挺值钱?……”她眼中的笑意更深了。
韩薇薇的瞳孔猛地一缩!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一颤!原本紧紧环抱在胸前、将玉簪残块包裹住的双手猛地收紧!几乎要将那冰冷坚硬的东西嵌进自己单薄的身体里!她像一只受到致命威胁的幼兽,下意识地向后猛退了一小步,小脸上瞬间毫无血色,嘴唇死死咬住,看向碧瑶的眼神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一丝微弱却倔强的决绝。
那样子,仿佛碧瑶再多看一眼,她就会抱着那块冰雕玉琢的残片一起跳下这万丈高空的栈桥!
碧瑶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笑得更加明艳动人。她像是根本没看到韩薇薇这拼命的护食姿态,只是轻轻抬手,用那枚闪耀着冰冷数据光芒的商会徽记点了点自己完美的下颌,声音带着一种慵懒而意味深长的宣告:
“要不……把你整个人都抵押在这儿打工一万年?”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脸上,笑容像淬毒的蜜糖,“……管吃管住,包教包会哦……”
碧瑶那淬毒蜜糖般的尾音还在高空气流中打着旋儿,带着钩子的眼神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刮过韩薇薇死死护在胸前、裹着玉簪残块的布包。小丫头单薄的身体抖得如同狂风中的落叶,嘴唇咬得发白,抱着那冰冷硬物的双臂几乎要勒进自己骨头里,眼睛里是孤注一掷的绝望。
“打工一万年?”我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锈铁,每一个音节都牵扯着肺腑深处撕裂般的灼痛。喉咙里翻涌的血腥气被强行压下,只留下铁锈的余味在齿间弥漫。右臂断口处那几根墨绿藤根如同冰冷的死蛇,毫无生气地缠绕在翻卷的皮肉上,带来一片麻木的死寂。左臂指尖残留着玉儿那只冰冷小手带来的混乱绝望余韵,如同跗骨之蛆。
身体像一具被无数裂痕贯穿的破败陶俑,内里是冰火湮灭后的废墟,仅靠着残存的意志勉强粘合。但识海深处,那片被强行引爆又强行压制、如同经历了一场宇宙大爆炸的星辰印记核心,却在碧瑶那充满算计和贪婪的审视下,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深潭,无声地沸腾起来!
一种从未如此清晰、如此强烈的……被冒犯感!如同沉睡的巨龙被蝼蚁的触须撩拨了逆鳞!
“一万年……”我迎着碧瑶那双带着玩味和审视的锐利眼眸,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扯动了一下。那动作牵动了脸颊上干涸的血痂和额角新添的伤口,带来细微的刺痛,却奇异地让声音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嘲讽,“……碧瑶掌柜……胃口不小。”
碧瑶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明艳了几分。她优雅地抬起夹着雪茄投影的右手,指尖那点氤氲的柔光在灰暗的天光下如同凝固的星辰。她轻轻吸了一口并不存在的烟雾,动作带着一种慵懒的挑衅:“胃口大不大……得看货值不值这个价。”她吐出一口无形的烟圈,目光如同精准的探针,再次扫过我臂上的藤根、墨影背后冰封的巨大污秽、以及韩薇薇怀中那团被死死护住的冰冷,“……星风小郎君,你这条命,加上你身后拖着的这些‘宝贝疙瘩’……现在,可都是咱们商会‘瀚海天舟’的‘贵客’呢……”她拖长了调子,每一个字都像在掂量着筹码,“……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一万年……不长。”
她话音未落,指尖那点雪茄投影的柔光微微一闪。几乎同时,她左肩随意搭着的雪豹绒短披风无风自动,内衬边缘一道极其细微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活物般亮起微光!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空间束缚感的能量波动瞬间扩散开来,如同看不见的蛛网,悄然笼罩了整个栈桥平台!
嗡!
栈桥下方,原本隔绝着万丈高空罡风的稳定力场护盾,瞬间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琴弦绷紧的嗡鸣!力场的光晕似乎更加凝实了几分,将我们几人与外界彻底隔绝!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在吞咽胶水!
韩薇薇抱着玉簪残块的手臂猛地一沉!仿佛凭空增加了百斤重担!小脸瞬间憋得通红,几乎站立不稳!连墨影那模糊的身影似乎都极其细微地顿了一下,兜帽下的阴影微微抬起,仿佛在感知这突如其来的空间禁锢。
碧瑶依旧笑靥如花,仿佛什么都没做。但那双狐狸眼里闪烁的,是毫不掩饰的掌控和……一丝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或者……”她红唇轻启,声音带着一丝诱哄的甜腻,目光却锐利如刀锋,精准地刺向韩薇薇怀中那团被布包裹的凸起,“……把你怀里那个‘小冰块’给我?那东西……看着倒是挺‘解暑’的?”她伸出舌尖,极其缓慢地舔了一下自己嫣红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赤裸裸的贪婪和……威胁!
“不——!”韩薇薇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小小的身体猛地向后一缩,死死将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泪水瞬间决堤,混合着恐惧和愤怒,在她惨白的小脸上肆意横流!“……不行!这是……这是月霜姐姐……她……她……”她哽咽着,语无伦次,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却死死护住那冰冷的硬物,仿佛那是她仅存的、不容玷污的圣物!
碧瑶脸上的笑容终于淡去了一丝,那双狐狸眼微微眯起,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寒芒。她似乎失去了最后的耐心。
“看来……”她轻轻弹了弹并不存在的烟灰,声音里的慵懒彻底褪去,只剩下金属般的冷硬,“……小郎君是打算……赖账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的瞬间!
她搭在雪豹绒披风上的左手食指,极其轻微地、如同拂去尘埃般,向下一压!
轰!!!
栈桥平台下方,那层原本只是凝滞空气的力场护盾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银白色光芒!一股庞大到令人窒息的、如同整座钢铁山脉轰然砸落的恐怖重力瞬间降临!
噗通!噗通!
韩薇薇首当其冲!小小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膝盖一软,整个人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合金桥面上!怀里的布包脱手飞出!她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嘴角瞬间溢出血丝!她挣扎着想爬过去抓住那滚落的布包,却被那恐怖的重力死死按在原地,连抬起一根手指都做不到!
墨影模糊的身影也猛地向下一沉!脚下的合金桥面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背后那团巨大的、被冰封的污秽妖躯表面,覆盖的厚重冰层瞬间炸开无数蛛网般的裂痕!冰屑四溅!一股更加浓烈、更加混乱的妖邪气息从裂痕中疯狂涌出!玉儿那被强行压制的意识似乎在这绝境中再次被刺激,冰层深处传来沉闷的、如同野兽磨牙般的低吼!
而我!
身体如同被投入了万米深海!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即将碎裂的呻吟!内脏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挤压!喉咙里的血腥味再也压制不住,猛地涌上口腔!眼前阵阵发黑!右臂断口处那几根死寂的墨绿藤根在这恐怖的压力下,仿佛被激活了某种本能,猛地收紧!如同冰冷的毒蛇绞索,狠狠勒进翻卷的皮肉深处!一股钻心的、混合着冰冷剧毒和神经撕裂的剧痛瞬间炸开!
识海深处,那片沸腾的星辰印记核心,在这股毁灭性的重压和藤根绞杀的剧痛双重刺激下,如同被投入了超新星爆发的核心!一股无法形容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狂暴怒意和一种……被彻底践踏尊严的冰冷杀意,如同沉寂亿万年的火山,轰然喷发!
嗡——!!!
一声只有灵魂才能感知的、撕裂宇宙寂静的无声尖啸在意识深处炸开!
嗡!!!
以我眉心为中心,一道凝练到极致、纯粹到无法用任何色彩形容的星光骤然爆发!
那不是光!
那是意志的具现!是愤怒的咆哮!是源自星辰本源的、不容亵渎的绝对威严!
星光出现的瞬间,时间仿佛被强行凝固!
碧瑶脸上那掌控一切的冰冷笑容瞬间僵住!那双狐狸眼里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如同直面深渊般的惊骇!她施加在栈桥平台上的恐怖重力场如同脆弱的肥皂泡,在接触到那星光的刹那便无声无息地……湮灭!消失得无影无踪!
笼罩在栈桥平台上的粘稠空气瞬间恢复了流动!沉重的压力如同潮水般退去!
韩薇薇猛地吸了一口气,如同溺水者重获空气,剧烈地咳嗽起来,带着血沫。她顾不上身体的剧痛,连滚带爬地扑向滚落在地的布包,死死抱在怀里,小脸上泪水混着血污,惊恐地看向我。
墨影兜帽下的阴影猛地抬起,模糊的面容似乎第一次出现了极其剧烈的波动!他背后那团巨大冰封妖躯表面疯狂蔓延的裂痕瞬间停滞!冰层深处玉儿那混乱的低吼也戛然而止!
碧瑶搭在雪豹绒披风上的左手食指,还保持着向下轻压的姿态。但指尖却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她左肩披风内衬那道亮起的暗金色纹路如同被烧断的保险丝,瞬间黯淡下去!她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张,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充满算计和玩味的眼眸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如同目睹神迹降临般的震骇和……一丝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道从我眉心爆发的凝练星光并未扩散,也并未攻击任何人。它如同拥有生命般,在我身前尺许的虚空中缓缓流转、凝聚!
星光流淌,勾勒出一个极其繁复、却又蕴含着宇宙至理的立体符文虚影!那符文并非静止,而是在不断地分解、重组、变幻!时而如同旋转的星系漩涡,时而如同交错的时空弦线,时而又如同最古老的星辰图腾!每一次变幻,都散发出一种古老、浩瀚、冰冷、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绝对秩序气息!
这气息仿佛超越了此界的规则!它无视了瀚海天舟的钢铁壁垒,无视了万丈高空的狂暴乱流,无视了碧瑶精心布置的空间禁锢!如同水银泻地,无孔不入地渗透进这方空间的每一个角落!
嗡——!
巨大的瀚海天舟舰体猛地一震!舰艏撕裂墨绿能量巨浪的势头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迟滞!舰体表面那些纵贯的粗壮焊缝补强带发出低沉的嗡鸣!遍布舰身的黝黑炮口阵列如同受惊的刺猬,炮管微微震颤!舰体后方那四个巨大的环形推进阵列中幽蓝色的粒子光焰猛地一缩,随即爆发出更加刺目的光芒!整艘巨舰仿佛一头沉睡的星空巨兽,被这道突如其来的、源自生命本源的星辰意志惊扰,发出了本能的、带着一丝敬畏的回应!
栈桥之上,死寂无声。
只有高空的罡风在恢复流动的力场护盾外发出凄厉的呼啸。
碧瑶脸上的血色彻底消失,如同新雪覆面。她搭在披风上的左手僵硬地收回,指尖的颤抖无法抑制。那双狐狸眼里,之前的掌控、戏谑、贪婪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颠覆认知的茫然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狂热?她死死盯着我身前虚空中那不断变幻流转的星辰符文虚影,仿佛要将每一个细节都刻入灵魂深处。
“……星……星辰……”她喉咙里艰难地挤出两个破碎的音节,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我没有看她。所有的意志都集中在识海深处那片沸腾的星印核心,强行约束着那几乎要撕裂残躯的狂暴力量,将其凝聚成这枚悬浮的星辰印记投影。
“一万年……”我再次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如同冰冷的星辰低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穿透了风声,砸在碧瑶耳中,“……太久了。”
我缓缓抬起还能活动的左手。那只手同样布满伤痕,指尖还残留着玉儿带来的冰冷绝望。手臂因虚弱和剧痛而微微颤抖着,却异常坚定地抬起,指向虚空中那枚缓缓流转、散发着浩瀚星辰意志的符文印记。
“用它……”我的目光穿透碧瑶脸上的震骇,如同穿透一层薄雾,直抵她灵魂深处那名为“贪婪”的深渊,“……付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