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河内郡,连风都淬着铁锈和血腥气息。
太行山东麓的梅花山庄,野火烟烈,熏烤血色旗帜……
庄主钟离杰的江湖密令,梅雪之计非但未能剪除鹰侠龙剑郭解,反似滚油泼火,激发他凶性更炽烈,黄河两岸,昔日游侠儿,鲜衣怒马,快意恩仇,如今只剩下一座座新起的坟茔,无声地控诉凶手狠辣。
杀不死,打不败的魔星,反似火上浇油!
长安的未央宫阙尚未有旨意降下,郭解的威名,早已引起天下沸腾,怨恨如火,燃烧得正旺盛:盗魁、鹰侠和屠神,三种凶恶狂猛的代号加冕,三元合一,直冲霄汉。
仇恨来源于恐惧,恐惧来源于嫉妒。
自由散漫的游侠们自尊心受到挑战。
滔天血债,终于点燃沉寂已久的江湖怒火,也惊动了庙堂。
洛水之滨,朔风如刀,刮骨生寒。
自七国之乱后,从未有如此盛景:成千上万的游侠汇聚,黑压压一片,杀气凝云。
梁空气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弦。
呼吸都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高台上,一只盛满烈酒的青铜巨爵,赤红的炭火烘烤,浓烈酒气蒸腾,混合着血腥气。十六位身影立于台前,气息渊渟岳峙。
代郡白氏兄弟,雄壮威武,背负的玄铁巨剑,比门板还宽阔。
颍川薛况,面色冷硬如岩石,腰间长剑古朴无华,仙风道骨。
济南瞯氏的长老,干瘦枯槁,十指的指甲上泛着诡异青黑色。
淮阳周肤,一身锦袍,手中折扇轻摇,眼神却如毒蛇般阴冷。
弘农寒孺须发皆白,素袍纤尘不染,双手藏袖袂,寒气逼人。
正中是盟主,梁国剑仙……韩毋辟。
青衫玉带,身形颀长,面容清癯,更像文秀书生,而双眼开合之间,精芒电射,目光扫过台下万千人头,喧嚣声浪竟为之一窒,仿佛被无形剑气劈开。
司礼官居然是巴蜀唐门毒圣唐信,声音苍劲:“歃血为盟!”
十六位绝顶高手齐齐划破掌心,殷红的血珠,滴入沸腾的青铜巨爵,嗤嗤作响,腾起带着铁腥气的白烟。
韩毋辟端起巨爵,声音不高,却清晰传遍全场,字字如冰珠砸入冻土:“诛郭解,平河内,剑锋所指,邪魔授首!”
“诛郭解!平河内!”……“剑锋所指,邪魔授首!”
吼声如潮,震得洛水浮冰碎裂,岸边的枯柳簌簌颤抖。
刀剑成千上万,高举不是巡河狩猎,刀山银海,寒光千步只为讨伐郭解,杀气无声,乌云有形,黑沉沉地压向西南方……河内郡轵县郭家庄。
没有吼声如雷,没有金戈铁马,只有一万游侠聚散有度,昼伏夜行,杀气腾腾!
天网撒落,化整为零
然而,踏平山岳的豪侠洪流,撞开郭家庄大门,迎面而来的是一片死寂。
积雪无痕,大门洞开,厅堂积尘,灶冷井深,人去庄空,至少十日,没有埋伏,没有陷阱,甚至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
“人呢?!”瞯氏长老枯瘦的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指甲上的青黑色似乎更深了,声音嘶哑如同夜枭:“郭解小贼,安敢如此戏弄天下英雄?”
薛况眼神锐利如鹰隼,盯着残雪泥土:“晚了一步。”
满腔怒火,如重拳打在棉花上,憋闷得让人肾虚。
群雄布下天罗地网,不料网中之鱼早已金蝉脱壳,消失得无影无踪……这偌大庄园,竟成了一个巨大的嘲讽。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韩毋辟的声音威慑全场:“虎狼隐于山林,鱼鳅匿于泥淖,化整为零,撒网河内!”
命令如冰水浇下,瞬间冷却了浮躁,游侠们如同巨大的机械,很快就分解成一个个精密的小零件。
喧嚣的洪流消失了……不日,河内郡轵县生意兴隆。
早市喧嚣,菜农们推着独轮车,霜打菘菜青翠欲滴,目光却如鹰隼,扫过每一个可疑的买主。独轮车内藏有铁矛,秤杆下暗藏峨眉刺,
林间月下,书生手捧竹简,谦和温润,眼角余光却锁定了窗外巷口摇曳明灭的灯影,竹简间,淬毒的钢针是蓄势待发。
官道尘土飞扬,车夫甩着响鞭赶车,破毡帽下耳朵微动,捕捉着后方马蹄的细微差别,车辕夹层内,藏好了古铜弓弩。
渡口船只往来,渔民们修补渔网,粗糙的手指捻着麻线,视线掠过每一艘靠岸的舢板,渔网铅坠,沉甸甸裹着暗器铁蒺藜。
山林积雪皑皑,樵夫们背着柴禾,步履沉稳,脚印深深,柴捆底部,压着磨得锋利的长刀短斧,随时可劈开风雪与脑袋。
客栈人声鼎沸,客商高声谈笑,推杯换盏,眼角却将大堂角落那个沉默独饮的身影印入心底,宽大的袖袍里,精铁算珠寒光闪闪。
白天市井喧嚣,暗流潜涌。
夜晚万籁俱寂,杀机四伏。
密探无处不在,狼群已经散入山林,无数阴鸷的眼睛窥探,随时准备亮出獠牙。
轵县驿站,油灯昏暗。
五个客商刚进入客房,门板骤然爆裂,一道快得只剩下扭曲残影的黑气,从破洞中穿出,毒蛇吐信般直噬当先一人咽喉!
客商反应奇快,手中算盘猛向上格挡,精铁打造的算珠与黑影撞出刺耳的金铁之声,火星四溅间,黑影倏忽下沉,仿佛没有骨头,诡异一折,腿影如鞭,带着裂帛之声扫向另一人下盘!
那人闷哼一声,一个铁板桥避开,腰间短刀顺势撩出,却只划破了冰冷的空气,黑影已如鬼魅般贴墙滑上屋顶,破瓦而出,只留下夜枭般的尖利怪笑在寒夜回荡。
瞬间,五名客商横七竖八,乔装的游侠高手,鲜血浸透内衫,咽喉和腿骨处犹自残留着被死亡舔舐过的微温创口。
孟县通往山外的隘口,积雪深深。
代郡白氏兄弟如同五尊铁塔,率领上百名武林高手分守各处要道,玄铁巨剑在雪光下泛着乌色冷芒。
远处山道上,樵夫们在闲逛,肩上扛着的柴捆大得惊人。
就在双方距离拉近到二十步时……异变陡生!
樵夫肩头猛地一耸,巨大的柴捆轰然炸开,这不是木柴,而是漫天铁蒺藜,幽蓝色光泽,好似淬了毒,菱形铁蒺藜如同暴雨般罩向白氏兄弟!
更有一道瘦小如猿猴的身影,紧随着铁蒺藜的死亡风暴,从柴捆中激射而出,手中两柄细窄的弯刀,带着割裂空气的嘶鸣,首先直取白氏兄弟老大白金的双目……
白金须发戟张,怒吼如雷,门板般的玄铁巨剑舞成一团乌光,叮叮当当将铁蒺藜尽数磕飞,火星如瀑!
老二白木如猛虎出笼,巨剑横扫,势大力沉,欲将那柄弯刀刺客腰斩!
弯刀刺客的身形灵动,不可思议,竟在半空中硬生生折转,双刀在巨剑侧面一磕借力,如同弹丸般倒射而回,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隘口另一侧密林深处,只留雪地上几点殷红,迅速被新雪覆盖……
平皋城外的荒郊野祠,几位书生在破败祠堂前赏月,薛况按剑立于祠外枯树下,气息与夜色融为一体。
祠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声,书生们即将扑入的瞬间,祠堂那扇腐朽木门,猛地向内炸裂……无数毒针激射而出!
毒针细如牛毛,混在木屑中,在月光下闪烁着绿芒!
一道矮壮如铁墩的身影铁锤般砸来,手中挥舞的竟是一柄沉重的铁门闩,带着呜咽的风声,横扫千军!
当先两名书生猝不及防,瞬间已被毒针射中面门,惨叫着倒地翻滚,脸皮发黑……后面几人惊怒交加,长剑出鞘,寒光点点,形成剑网罩向那冲出的身影。
那人狞笑一声,铁门闩舞得密不透风,硬撼剑网!
薛况眼中寒光一闪,身形如鬼魅般欺近,古剑无声无息递出,剑尖直指那矮壮身影肋下破绽。
矮壮汉子似有所觉,狂吼一声,铁门闩回身猛砸!
薛况的剑似灵蛇吐信,在铁闩上一沾即走,剑尖轻颤,一点血花已在对方肋下绽开,矮壮汉子痛吼,动作一滞,被数把长剑同时刺入身体,鲜血飞溅,怒目圆睁而倒地。
修武山林,朔风卷着雪沫,抽打在脸上生疼。
樵夫们沿着崎岖山道搜索,为首的是淮阳周肤,锦袍外罩了件粗布褂子,手中折扇依旧捏着,眼神警惕,扫视四周嶙峋的怪石。
前方一处背风的石坳里,似乎有篝火熄灭后残留的淡淡烟气。
“小心!”周肤折扇猛地一收,厉声示警。
话音未落,石坳上方积雪轰然塌落!
这不是自然的雪崩,雪浪中夹杂着无数拳头大小,棱角尖锐的冻石,劈头盖脸砸下!
可怕的是,三道灰影如同雪地幽灵,紧贴着翻滚的雪石冻块扑来,手中皆是奇形短刃,直取队伍中段!
猝不及防,惨叫声立起,两名樵夫被冻石砸中头颅,鲜血脑浆迸裂,另有一人被灰影的短刃抹过脖子,鲜血狂喷。
周肤面色阴沉,身形不退反进,折扇唰地展开,精钢扇骨边缘弹出锋利的刃口,旋转着划出一道凌厉弧光,精准地切向一名灰影持刃的手腕。
那灰影怪叫一声,手腕翻转,短刃险险格开扇刃,却被扇面上突然喷射出的一股腥甜绿雾喷中面门……灰影捂脸惨嚎,瞬间倒地抽搐。
另外两名灰影见势不妙,一击不中,立刻借着雪雾的掩护,如同鼬鼠般钻入乱石缝隙,消失无踪。
雪地上,只留下几具尸体和刺目的猩红。
沁阳渡口,沁河水冰冷刺骨,流淌缓慢,水面漂浮薄冰。
几条破旧渔船静静泊在岸边,渔民们在船头修补着渔网,目光偶尔扫过河面和对岸,暮色渐沉,一艘不起眼的小型货船逆流而上,吃水颇深,船头是船老大,裹着厚绵袄,帽檐压得很低。
“动手!”岸上一名渔民低喝,手中渔网猛地甩出,不是撒向河面,而是如同巨蟒般罩向那艘货船,同时,另外几名渔民手中寒光一闪,数支带着倒钩的短矛如毒龙出洞,狠狠地掷向船窗!
渔网罩下一刹那,船老大猛地抬头,露出一张少年英气勃勃而杀气腾腾的脸,正是郭解的侄儿郭泉,他怪笑一声,不闪不避,双手闪电般抓住罩下的渔网边缘,腰腹发力,竟借着渔网甩来的力道,整个人如陀螺般旋身而起!
噗噗噗!
数支短矛擦着郭泉的身体钉入甲板……他旋身的同时,双足连环踢出,脚底竟弹出尺许长的尖锐铁刺,狠狠踹向最近的两名渔民胸口!
两渔民猝不及防,胸骨碎裂声清晰可闻,惨叫着跌入冰冷的沁河。
船上同时跃出数条黑影,手持分水刺,悍不畏死地扑向岸上……河面顿时一片混乱,刀光和水花,鲜血和惨叫齐响……
岸上的游侠虽众,但是在狭窄的码头和湿滑的船板上,竟被这群亡命之徒凶狠的打法暂时压制。
郭泉小小年纪,却内功奇高,赤手空拳,连击十几人落水,点中最后一名游侠穴位,飞踢坠入沁河,水面翻腾着一朵朵血花,旋即已被暗流吞没。
货船也被点燃,在河心熊熊燃烧,照亮阴沉苍穹,也照亮岸上游侠们惊怒的脸。
突围之后,郭泉暗笑,万侠会猎,也不过如此,这是郭家死士首次撕破游侠的包围圈,郭泉成功的策应了叔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