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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王道霸道

琵琶剑歌 琵琶剑 3853 2024-11-11 16:30

  未央宫前殿,金柱巍峨接穹苍。

  汉武帝刘彻端坐龙椅,玄色冕旒垂十二旒,目光如炬,扫视阶下。

  阶前群臣肃立,青绶紫绶错落,皆敛声屏气,唯闻殿角铜壶滴漏,声声击心。

  张汤正襟危坐,丹墀下熏炉青烟袅袅,拂过他紧抿的唇,竟不散分毫。

  “丞相明鉴。”张汤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得如同千年古井,不起一丝波澜。

  张汤缓缓抬起眼,目光越过庄青翟的怒目逼视,恭恭敬敬地投向御座之上那个沉默的年轻帝王:“启奏陛下,微臣张汤,执掌廷尉,唯知法字当先,郭解一案,牵涉甚广,下官夙夜忧叹,只求所据者实,所断者公。不敢使一人含冤莫白,”张汤刻意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清晰地吐出后半句:“亦不敢使一人……侥幸漏网。”

  “一人”二字,被张汤咬得极重,如同在坚冰上凿出的刻痕。

  这是张汤的底线,也是他自保的盾牌。

  张汤只想将滔天的罪名死死压在郭解一人头上,用罪魁祸首的鲜血,熄灭帝王的怒火,也就堵住窦太主的悠悠之口。

  牵连越广,变数越多,对张汤而言,风险就越大。他深知,皇帝需要的,是一个干净利落的结果,而非一场席卷朝野的大狱。

  “一人漏网?”一声苍老却带着毒蛇般阴冷气息的嗤笑响起,御史大夫公孙弘抚着颌下梳理得一丝不苟的长须,白色长须在袅袅青烟中微微颤动,如潜伏的毒蛇吐信。

  公孙弘老迈的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精光四射,带着洞悉世情的狡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残忍。

  公孙弘并未看张汤,而是朝着御座方向微微躬身,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感,仿佛在宣读天理:

  “启奏陛下,张大人此言差矣,郭解,一介布衣,卑微如尘,然其势已成妖氛,此獠以一己虚名,聚拢亡命,操弄威福于州郡,门徒动辄以义为名,行凶犯禁,视朝廷法度如无物,杨季主、许瑜,忠直敢言,却惨遭割舌虐杀,此非独夫之暴,实乃郭解积威所至!其名即为号令,其默即为纵容,此等动摇国本之巨奸,其党羽如蔓草滋生,盘根错节!岂是‘一人’二字可以蔽之?!”

  公孙弘的声音陡然转厉,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扎向张汤试图构筑的堤坝:“廷尉府若力有不逮,或……心存妇人之仁,恐难当此重任!为社稷计,为陛下分忧,老臣斗胆请命,御史台愿调集精干,彻查此案!定要将所有依附此獠,沆瀣一气之徒,连根拔起,以儆效尤!如此,方能彰显国法之威严,震慑天下不臣之心!方能不负陛下圣心烛照,不负社稷托付之重!”

  公孙弘最后一句,深深一揖,姿态恭谨无比,言辞却狠辣如刀,直接指出,要将郭解案扩大为一场株连三族,血洗江湖的大狱。

  这既是向窦太主递上最锋利的投名状,也是在逼迫张汤让出主导权,更是为皇帝提供一个“彻底解决隐患”的诱人选项。

  “这个……诸位大人,呃……”一直沉默的太子太傅石庆,终于找到了插话的缝隙。

  石庆面容清癯,气质儒雅,此刻额头已渗出细密的汗珠。这位以敦厚谨慎著称的鸽派重臣,深知此案水深千尺,背后是皇权与窦氏外戚的惊涛暗涌。

  他试图打圆场,声音带着小心翼翼的斟酌,如同在薄冰上行走:“郭解其罪,自有国法公断。然……案情确需详查,不可枉纵,亦……亦不宜牵连过广。张廷尉素来明察秋毫,或可……或可再行勘验,务求……务求确凿……”

  石庆越说越紧张,甚至有点结结巴巴的,他语焉不详,既不敢否定庄青翟和公孙弘的“严惩”论调,又隐隐点出“不宜牵连过广”,想为张汤和自己留一丝余地,更是不愿意得罪了任何一方。

  “牵连过广?太傅大人此言何意?”庄青翟的冷笑如同冰锥,毫不留情地刺破了石庆的和稀泥。

  庄青翟猛地转向石庆,目光如电,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逼迫:“莫非太傅以为,揪出几个依附郭解的宵小,便是‘牵连过广’?还是说,太傅与那郭解门下某些‘豪杰’,亦有故旧之情?!”他刻意将“故旧之情”四字咬得极重,阴毒地将石庆的谨慎,曲解为可能的包庇,瞬间,将这位试图中立的太子太傅推到了悬崖边上。

  石庆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他求助般望向御座,眼中充满了惊惧和无力……

  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青烟也停滞不前。

  金阶之上,目光相触如剑锋交击。

  丹墀之下,呼吸相闻似暗流奔涌。

  庄青翟的冷笑,公孙弘眼底深藏的寒色,张汤袖中紧握的拳头,石庆苍白的脸,构成一幅无声的权力绞杀图景。

  同僚袍泽的情谊,在这至高权力与家族利益的绞盘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张汤的心沉到了谷底。

  庄青翟的步步紧逼,公孙弘的诛心之论和扩大株连的毒计,石庆的明哲保身,王顾左右而言他,也是软弱无能,都让他精心设计的“舍卒保帅”之策濒临破产。

  张汤深知,公孙弘所谓的“彻查”,一旦由御史台接手,必将掀起腥风血雨,无数人会被卷进来,作为窦太主清除异己的祭品,而他张汤,很可能也会被“办案不力”的罪名拖下水!他必须反击,至少,要守住“一人承担”的底线。

  “陛下!”张汤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气血,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凛然。

  张汤不再看争论的三人,目光坚定地投向御座:“郭解之罪,其核心在于其势已成,威凌地方,僭越法度,使民但知郭解,不知朝廷!此乃动摇国本之重罪!臣以为,当以雷霆手段,诛此首恶!其罪昭彰,证据虽非铁板一块,然其势之危害,已由河内命案、关中流言,乃至……乃至公孙大夫所言默即为纵容之实,足以定谳,若再行拖延,反复勘验,恐令其党羽惊散,流毒更深,至于其党羽……”

  张汤话锋一转,语气斩钉截铁:“首恶既除,余者如无根之萍,或慑于天威而自首,或由地方循名责实,依法究办即可,若兴大狱,株连过广,恐伤陛下仁德之名,更易使地方动荡,非社稷之福,臣请陛下圣裁,当机立断,诛郭解以正国法,安天下!”

  张汤这番话,将郭解的“势”之危害拔高到极致,迎合了皇帝最深的忌惮。同时,以效率、稳定、仁德为由,坚决反对公孙弘扩大株连的提议,死死守住只诛首恶的底线,试图将案子的破坏力控制在最小范围,也保全自己不被拖入更深的漩涡。

  御座之上,年轻的汉武帝刘彻,自始至终沉默着。

  身姿挺拔,面容在冕旒垂下的玉藻之后,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腰间温润的玉带钩上轻轻摩挲着,目光幽深地扫视着下方,四位帝国重臣的激烈交锋。

  庄青翟的凌厉攻势,公孙弘的阴毒算计,石庆的惶恐退缩,张汤的竭力自保与坚守……这一切,仿佛都只是一场在他面前上演的,与己无关的皮影戏。

  然而,汉武帝刘彻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捉摸的寒光,却昭示着他洞悉一切,他在权衡,在判断,在等待一个最符合他心意的“平衡点”。

  青烟依旧袅袅,殿内的刀光剑影,仿佛凝固在这一刻,等待着最终一锤定音。

  殿宇穹隆巍峨,紫磨金砖漫地,光可鉴影,映殿顶藻井彩绘,可望而不可及。

  袍泽情谊的裂痕已深如鸿沟,而郭解的命运,连同无数可能被卷入者的生死,都悬于帝王那摩挲着玉带钩的指尖之上。

  温室殿内的死寂,被张汤那句“诛郭解以正国法,安天下”钉在了原地。

  袅袅青烟,仿佛也畏惧这无形的压力,停滞在半空,不敢升腾。

  丞相庄青翟脸上,胜利在望的凌厉,僵住了。

  御史大夫公孙弘抚须的手指停在半途,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太子太傅石庆更是屏住了呼吸,汗水沿着鬓角滑落下,一滴一滴,轻轻砸在冰冷的金砖上,发出了微不可闻的脆响……

  所有人的目光,被无形的线牵引了,死死地钉在金碧辉煌的御座之上那个年轻的身影。

  祥云缭绕之间,祥瑞圣兽的森然猛像,在朦胧的光晕中,依然似与谁在作无声的对峙,粗犷而犀利的爪牙若隐若现,气脉相搏,似乎完全可以瞬间即掏出谁的心窝,仔细的辨认一番是红是黑。

  汉武帝刘彻,终于动了,他摩挲着腰间的玉带钩,修长而白皙的指尖,停在了那螭龙盘绕的纹路上,温润的玉石,此刻却透出刺骨的冰凉,隐隐直抵心尖。

  庄青翟的每一句咄咄逼人,刘彻不可能没有看在眼里,没有听入耳朵,有点熟悉,仿佛在年幼时代就领教过的,那还是在懵懵懂懂时期。

  而现在已经不是当初的小皇子,已经长大成人,已经亲政了,成为真龙天子,可是……真的是真龙天子吗?

  为什么?

  大宝之殿,文武百官,众目睽睽,还是不改那种教调训话的口吻?

  刘彻清楚的感觉到,仿佛就是窦太主那只无形的巨手,隐晦的借丞相之口,在朝堂之上,公然撕扯他尚未丰满的羽翼,窦氏外戚的阴影,如同这温室殿的高高穹顶,沉沉地压在他的头顶上。

  而公孙弘那看似冠冕堂皇,实则包藏祸心的“连根拔起”之论,更是歹毒!

  这老狐狸,想借郭解一案,将他刘彻可能收服,可能引为得力臂助的四方豪杰,连同那些依附窦氏的隐患,一并付之一炬,彻底断了他培植自身势力的根基!

  好一个为社稷计,实则是要将他这年轻的帝王,永远禁锢在窦氏编织的罗网之中。

  这是王道,还是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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